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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起身拾起一顆石頭,微微彎腰,將它投入大河,打了幾個水漂,波紋漸漸朝兩邊擴散開去。
「所以你覺得,若是葉公聽說鄭國人又要來自己駐防的區域邊上找事,他會如何做?」
「吃一塹,長一智,葉公一定會想起許國被滅的事情,對鄭國如臨大敵,並從中阻撓。」趙廣德恍然大悟:「莫非堂兄想讓子貢去出使的地方,就是楚國?」
「不錯,子貢會替我向葉公送去禮物和問候,同時也告訴他一個消息。」
趙無恤露出了一絲笑:「子貢會告知葉公,鄭國人,要來圖謀蠻氏了!」
……
「堂兄的伐交之謀,真是讓人始料未及,秦的勢力未過崤函,能阻撓鄭國西進的,的確只有位於蠻氏之南的楚國了……」
趙廣德想了想,覺得此策可行,卻又問道:「但楚乃南方大國,他們一旦介入,欺軟怕硬的鄭人會不會知難而退?」
無恤道:「不會,我觀乎楚國之政,如今的主要精力在於休養生息上,同時與吳國爭奪陳國。何況楚國的東北疆界內,頓國、胡國、蔡國皆不服楚王,乘著楚國中衰大肆吞併周邊楚邑,隨時可能再引吳人入楚,這才是楚國急需解決的心腹之患。」
「楚國令尹子西,司馬子期都是老成穩重的人,在恢復東北疆界,重新構造一個對吳防線前,楚國不會和鄭國為了爭奪蠻氏這塊雞肋而大打出手。這一點,子貢在慫恿鄭國人時也說明過,足以讓鄭人惡向膽邊生。我料想,也就年輕氣盛的葉公子高會發宛、葉方城之卒進入蠻氏阻撓鄭人一番,雙方旗鼓相當,我卻是希望鄭國人拿出當年滅許的勇氣來強取蠻氏,再和楚國來幾次邊境衝突,就再好不過了……」
趙廣德眼前一亮:「若鄭人在南邊與葉公發生衝突,兩家對峙之下,反而會進一步拖住他們調頭的速度……高明,真是高明!」
無恤起身:「至此,南線的棋便布好了,就讓葉公和鄭國人糾纏去吧,吾等要在這個冬天休整兵備,同時完成戰略轉向!」
……
冬至時節,北方降下一場小雪,大河兩岸滿是星羅棋布的雪痕。夜晚的野外是寒冷而可怕的,列國諸卿陸續停止了戰事,讓兵卒回城邑營地里休整,苦於戰火的民眾也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但伐謀伐交卻在冰雪下悄悄進行。
比起外面太陽一出就開始融化的雪景,溫縣趙宮中的白色素縞要更持久一些,趙伯魯的喪期仍在繼續,據說要整整掛三個月。
不過比起已死之人,眾人更關切的還是活人的安危,主君趙鞅的病情。
趙無恤一如往日般前往內寢探望父親,剛到門口,正好碰到一群豎人、隸妾小心地從廳堂經過,呵氣成煙。他們在醫扁鵲的指揮下,每天都要幫趙鞅沐浴,用浸有舒緩藥液的麻布包紮他因風疾而腫脹的關節。
當然,其中情形,他們不敢對外界透露一言半語,主事的君女季嬴看似溫和,實則御下極其嚴格,眾人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從一眾伏地垂拜的人頭中間走過,無恤進入了燒著炭火的溫暖內寢,趙鞅已經在他新納的妾協助下穿上了寬敞的深衣,坐臥在榻上,患有痛風的腿在被褥里,手撐在案几上就著燈燭閱讀無恤呈上的卷宗。
趙卿從未向病魔屈服過,過去幾個月里,他毫無怨言地承受著種種痛苦,話越來越少。但這無傷大雅,因為沉默是君主之友,說得越少,越令人畏懼,誰知道這頭病虎哪一天就能再度虎嘯南山?
經過醫扁鵲親手治療,他比前些日了好轉多了,至少脫離了生命危險,若非伯魯之死的打擊,現在已經能重新振作也說不定。雖然伯魯沒有被立為繼承人,但他畢竟是趙鞅的第一個兒子,那種將長子抱在懷中,看著自己血脈姓氏得到延續的喜悅,做父親的是絕不會忘記的,這一點,在初為人父後,趙無恤深有體會。
聽到聲響,趙鞅警覺地抬頭,面朝向兒子,無恤看到他眼睛下面懸著深深的眼袋……他失眠是因為喪子的悲傷還是因為痛風,趙無恤無從得知。
「無恤來了?」
趙鞅面色一松,揮手讓妾室津娟退下,她去年誕下了一個小女兒趙佳,若不出意外的話,這大概是趙鞅最後一個子嗣了……
趙無恤目不斜視,行禮後貼近父親,為他正了正床榻,笑道:「父親面色比昨日又好了許多,離康復不遠了。」
「拖著這副殘軀,盡人事,安天命而已,有時候真羨慕汝等小輩,有一副硬朗的身體。」趙鞅嘆了口氣,便說起了正事。
「今日喚汝過來,卻是有件要問問你的意見。」
「不知是何事?」趙無恤瞥了眼案几上的卷宗,是子貢說鄭的過程,這些東西能讓趙鞅分散下注意力。
「這幾天為父也想明白了,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戰爭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伯魯之仇要報,知、中行要滅亡,所以與韓氏的關係就變得至關重要。」
趙無恤覺察出趙鞅話裡有話,「父親想要小子做什麼?」
趙鞅盯著他,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說道:「趙韓的聯姻不能就此結束,我想要你拾起雙方的姻親,行報嫂之事。」
……
上古之際,華夏君臣關係簡單,一個國家的政治事務,其實就是一個家族的宗法延續,所以父親和兄弟死了,活著的子弟常常會娶他們的妻子,這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維護宗族力量,保護宗族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