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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奪回我兒的首級,再將那個羞辱他的人碎屍萬段!」這是臨出發前,范吉射的叮嚀囑咐,公孫尨必須完成。
雖然,他很不情願深入充滿危機的夜幕中。
但除了主君的命令外,高強的話也迴蕩在他耳邊。
「子龍,趙無恤讓人來叫罵挑釁,肯定有誘吾等出擊的陰謀。但另一方面,范氏君子被陣斬於牧野,首級還被趙氏砍下來號令三軍,范氏的士氣因為此事已經遭到巨大打擊,又連續戰敗,棄城失地,再降就隨時會潰散了,你可明白?」
「小子亦知之……」
高強又道:「趙無恤今日派人帶著范氏君子首級來挑戰,不但想讓范氏喪失鬥志,更想讓中行氏也受影響。若只是閉門不理不睬,軍中肯定哀聲大作。兩軍相爭者,膽氣也,一旦銳氣懈怠,在作戰中就很難挫敗敵軍了。故,不得不出!出,則一定要輕捷迅速,爭取在大營能策應的兩里之內解決戰鬥,奪回范氏君子首級,再遠,就撤回來罷……」
作為一個連卿也出將入相的軍國主義國家,晉人的戰爭經驗很豐富,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儘量避免夜間作戰,因為夜間作戰時,光線不足以讓人看到遠處的東西,而且黑夜中隊伍一旦散開就很難聚一起了,所以通常會儘量避開夜戰。
何況,范氏與中行氏兵卒中還有不少人患有「雀蒙眼」:一般人在星光下能隱約望見四十步外的人,這些「雀蒙眼」的患者卻只能看到十步以內的,在夜間混戰中,這些人與瞎子無異,去了也是送死。
所以高強讓公孫尨多打火把,除了帶上三百范氏徒卒外,還撥給他兩百隸屬於中行氏的戎狄騎兵去追擊。
戎狄騎兵的首領名為翟封荼,是鼓、肥一帶的人,在中行氏征服那兩個狄人小邦後,翟封荼一族便作為質子和家臣服侍中行氏。他的口音和穿著打扮都和晉人沒什麼區別,只是頭上戴的皮胄用羽毛進行了誇張的裝飾,他的手下們則保留了較多的狄人風格:披著粗糙的獸皮甲,戴著狼、豹、熊皮帽,甚至還有披著鳥羽披風,佩獸齒的。
公孫尨和這個狄人騎吏沒什麼交談,看著這些中行氏特有的兵種,他尋思道:「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果然如此。」
不過說來也怪,茹毛飲血,甚至會生吃動物肝臟的戎狄騎兵中,雀蒙眼的比例很小,而常吃素食粗糧的范、中行兵卒則多,這也是高強讓翟封荼隨行的緣故。
追擊在繼續,對方腳程很快,他們奔到數百步外,一會兒工夫就只能隱約看到前方的火炬在閃爍,不知不覺,公孫尨發現,己方已深陷陰沉的夜色中。
前程未知的追擊是最艱難的,何況是在面臨這樣一種危險的情況下。不一會,翟封荼提議分開追擊,讓狄人騎兵向外散開,和徒卒和車兵左右配合,如一隻蠍子的鉗一般向前張開,將落入其中的人夾斷。
這種追擊方式效果明顯,他們甚至抓住了十餘掉隊的趙兵,統統一劍殺掉,然後繼續追,離前面的火光越來越近了,百步,五十步!
公孫尨一直在看著前面的火炬,到了後來,因為夜色越來越深,長久地凝視使得他雙眼枯澀,感覺刺疼,他不由眨了眨眼。
只是一瞬間,一眨眼再睜眼時,他卻驚恐地發現,前面那些火炬,竟然統統滅了……
他們此刻身處大營一里半外的大片田地中,《禹貢》中說過,河內一帶「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肥沃的膏腴白壤繁衍出了茂密的粟米,莖稈足足有半人高……
而道路上,則橫亘著幾輛卸掉車輪的馬車……
前方火炬盡滅後,追兵們就成了天地間唯一的光亮,成了最顯眼的靶子,等公孫尨察覺不對,大喊:「速速滅火!」時,已經遲了。
下一瞬,弓弦和弩機機括的響動響成一片,數不清的箭矢從粟米地中射出,覆蓋了追兵的前列……
「是埋伏!」公孫尨只記得自己喊了這麼一句,就被一支精準而沉重的箭射中銅胄,腦袋嗡嗡作響,倒在車中失去了意識……
時間回到數個時辰前,入夜後,趙無恤讓田賁去敵軍大營前挑戰,而他自己則帶著弓弩手和騎兵們在這裡設伏。
除了五百弓弩手和步卒趴在道路兩側的粟米地里,騎兵埋伏在樹林邊。數百騎士坐在林間空地上,馬嘴被綁住了,所以不用擔憂戰馬會發出聲響,四周悄靜無人,只有騎士們平靜的呼吸聲。
在這個沒用月亮的夜晚,弓手顏高可見遠近田野,林木、溪流。溪流嘩嘩作響,反射著淡淡星光光,顏高下意識地覺得涼涼的水氣拂面:它們是從北方一處叫「百泉」的地方流淌而出的,那裡是一個險峻的峽谷,從太行山中奔騰而下的山泉水在那裡匯集,形成了一個湖泊。
可他這會兒沒有在魯國時跟隨夫子四處遊歷,觀賞景色的逸致,他一直在仔細觀察幾里地外的敵營,觀察這處事先規劃好的伏擊點。
顏高的眼神不錯,其實今夜在此埋伏的人,都是夜間能正常視物的!
范、中行苦於軍中士卒多有「雀蒙眼」而儘量避免夜戰,其實趙軍也面臨這一困難,不過對於東趙武卒來說,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
武卒的待遇很高,不單表現在衣食住行上,他們一旦得病,主君可是會請醫扁鵲的弟子們來延醫問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