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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師帥啞然,聲音頓時軟了下來:「那吾等要攻打何處?」
「首攻鄆城。」
「什麼!」那師帥大驚,「為何要去鄆城,吾等在水中尚能一戰,上了岸,哪裡是趙兵的對手?」
「大野澤周邊,最富庶的當數鄆城,其地一歲二熟,秋收後倉稟裝得滿滿當當,粟稻都要溢出來了。更何況,我在邑中還有內應,所以知道其虛實。」
雖然趙無恤手下負責徠民的吏人排查甄別極其嚴格,但依然有不少盜跖安排的親信混了進去,不時會傳出一些消息,盜跖兩相對比,以判斷大澤西邊的情況。
「我聽聞齊晉交戰於夷儀,趙無恤在鄆城的兵卒大半被抽調去了齊魯邊境上,此城空虛,大可乘虛而入。搶掠各鄉里倉稟的糧食後,吾等便可足兵足食,但此邑城堅,恐難攻下,不可久留。接著南下衛國濮南地,攻略巨野等一二城邑,等衛國也捲入戰亂,顧不上吾等時,便能長期占有了。」
偷竊之前,判斷情況以決定是否可以下手,為智;能猜出房屋財物的所在,為聖;行動之時,一馬當先,身先士卒,為勇;盜完之後,最後一個離開,為義;把所盜財物公平分給手下,為仁。
智、聖、勇、義、仁,這便是他柳下跖的「道」!
多數人信服了,那師帥卻不聽,他早就想脫離盜跖的掌控,於是便拔出了腰間的短劍,孰視周圍眾人道:「也可能被箭射死在城郭之下,你要去便去,乃公可不會陪你送死!二三子,不願去鄆城的就隨我離開……」
在場一部分人雖然對等貴賤,均貧富,耕者有其地的口號心動不已,可對鄆城兵卒卻心存忌憚,聞言也打算風隨雲動了。
然而,話音未落,一支毒蛇般的利箭便穿透了那師帥的喉嚨,滾燙的鮮血濺了旁人一臉。
巨大的岩石上,柳下跖粗壯修長的雙臂挽著弓,弓弦還在微微震動。
「在我面前拔尺刃者,死!」
盜跖身後的親信們也紛紛弓箭在手,或是在投石索的皮囊上放入圓石,對準了那師帥的屬下。
「敢不從將軍之命者,死!」
柳下跖果斷射殺了那首領,壓制了一場分裂,在場群盜愣了半響,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只聽得到遠處幾聲水鳥的啾啾鳴叫。
「小盜如果想要發展壯大,成為大盜,成就一番大事業,就必須採取聖人之道,否則,就只能成為蠅營狗苟的鼠輩之賊!從堯舜至今,可有哪一支盜寇有我如今的規模和成就?隨我搏一把,汝等就能重新登岸,後半生享受衣帛美食。」
他再揮手,老倉吏帶著眾人打開了盜跖帶來的所有箱子,這次可不是糧食和農具。搜遍東原島,能湊齊的所有錢帛財物呈現在旅帥、島主和洞主們面前,撲上去雙手攫滿絲帛的匪首第一個喊出盜跖的名字。
「跖!吾等願隨將軍登岸,人者有其田!」
盜跖之徒,他們一向如此稱呼自己。
「跖!」那些從魯衛宋等國逃來的有地國人喊道。
「跖!」接著是野人、氓隸、本地的土著夷人。
「跖!跖!跖!」呼喊不斷蔓延,不斷增強,終於變成咆哮。聲如雷霆,震撼島嶼,好比雷神在翻卷烏雲。
上千個嗓門在高呼柳下跖的名字。
按照柳下跖的想法,此計若成,退則可以帶著人口糧食退入大野澤,進則可以逼著這齊魯衛晉幾家勢力招納他做一個大夫、邑宰,至少能讓手下人活過這個冬天。
若是形勢再好點,甚至可以獨立於諸侯間!
到時候,他柳下跖,就能從竊針線的小盜變成竊城池邦國的大盜!
……
九月下旬的一個凌晨,乘著尚未消散的夜幕,數十艘長船,百餘小舟緩緩靠岸,兩千憧憧黑影窸窸窣窣地爬上了鄆城東面十餘里的湖岸。
柳下跖之所以選鄆城,也是無奈,因為衛國那幾個臨近湖澤的小邑他春夏時才搶過幾次,現在恐怕沒多少餘糧。中都、闞邑近來防備嚴密,只有鄆城這邊因戰爭調動的緣故鬆弛下來,若不抓緊時機搶上一波,再過些天,機靈的趙無恤恐怕會將這漏洞填補上。
他知道這是在冒險,可若不讓手下人吃飽,如何攻城奪邑?
盜跖白天時放出探子上岸窺視,居然只有一人遭追捕,其餘都返回匯報,說是鄆城防備已經抽調一空。這在兩個月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不過越是如此,盜跖越是感覺情況有些不對,所以刻意將一半的人留在了島上,自己只帶三千餘來抄糧。
才剛登岸,他們便被高達數丈的烽火燎台發現了。
烽燧白日用煙,晚間用火,於是乎火光點燃,瞬間傳到了下一處,湖岸邊連綿的烽火陸續亮起,盜寇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有盜寇慌張地說道:「將軍,吾等已被發現,不如撤吧!」
「不,熄滅燎火後繼續深入。」
手下們不知為何,盜跖解釋道:「趙氏子狡詐,我最初覺得這次鄆城空虛是他的計策,可若真想誘吾等深入,烽燧便不會燃起。如今反倒說明他沒留後手,何況燎火雖燃,但裡面留守的人卻逃得一個不剩,這要換了以前,他們定然會堅守抵抗,等待援軍。此番棄逃,是因為他們知道,不會有人來援了……」
輕易拿下幾座空空如也的燎台後,膽大心細的盜跖讓人留下守候,若是有什麼異常,立刻點起黑煙,趙無恤用來對付他的利器,反倒為他所用,成了最好的撤退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