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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那戰國策士,縱橫家書,鬼谷奇謀。
說那稷下學宮,百家爭鳴,華夏文明之鼎盛,當始於斯。
說那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說那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說那秦王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可惜一夫作難而七廟隳。
說那陳勝吳廣頓足大澤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說那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說那高祖斬白蛇,大風起兮雲風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說那蘇武在匈奴,十年持漢節。白雁上林飛,空傳一書札。牧羊邊地苦,落日歸心絕。
說那太史公忍辱負重,而作史記,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說那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說那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焚匈奴之庭,坑康居之民,屠大宛之城,蹈烏孫之壘,探姑繒之壁,籍盪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
說那漢末三分,官渡的鏖戰,赤壁之畔的大火,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到這裡,趙無恤停下言語,低頭慢飲一口烈酒,閉上眼睛,有幾分微醺。
而太史墨聽到痴迷,也有幾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誰能想到老朽的話不幸言中,吳國終究滅于于越。」
「誰能想到仲尼生前彷徨喪家之犬,身後卻被他的徒子徒孫們一路捧到至聖先師的位置上呢,這隻怕不是他的本意。」
「誰能想到季札之言不幸言中,晉國終於還是三分,倒是孫子說趙氏必大的猜想落空了。」
「誰能想到周室的皂隸,東方牧馬兒的後裔,竟能橫掃天下,結束這個亂世,結果卻一夫作難而七廟隳。」這一切都太戲劇性了,縱然太史墨博覽古今,也無法想像。
他看著趙無恤,態度已經不再是之前的冷淡和提防,而是更加複雜的情緒:「倘若沒有趙卿橫空出世的話,這一切都會發生。」
無恤笑道:「太史信我?不當我是得了癔症,或者喝醉了酒?」
「如此多的細節,前後跨越數百年,一環緊扣一環,越國並吳,晉之三分,戰國七雄,秦漢的其興也勃其亡也忽,造不了假,或者說,比起如今被上卿攪亂的時局,那些事更像是真的。」
趙無恤長嘆一聲:「也唯獨對太史,小子才有可能說這些話還不被當做瘋了。」
「還請上卿繼續說下去!」太史墨殷切第看著趙無恤,作為一個史官,有機會窺探千年後的歷史,這是難能可貴的機會。而且按照趙無恤的說法,從上古的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直到秦時明月漢時雄關,泱泱華夏融匯了九州的各族,一脈相傳,後世的輝煌如此炫目,讓人激動莫名。
但與講述天漢燦爛的激情澎湃不同,接下來,趙無恤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壓抑。
他說那曹魏篡漢,司馬篡曹,鷹視狼顧之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說那五胡亂華,衣冠南渡,神州陸沉,中原之地,盡染膻腥。
他說那祖狄聞雞起舞,中流擊楫,說那劉琨困守晉陽,一曲胡笳救孤城。
他說那羯奴石趙屠戮漢人,中原士女流離失所,幾成兩腳羊。
他說那苻天王投鞭斷流,謝安石東山再起,淝水之戰,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他說那宋文帝,元嘉草草,封狼居胥,卻贏得倉皇北顧……
趙無恤的敘述越是往後,史墨就越陌生,但不知為何,他的代入感也更加深入,漸漸不再有聽離奇故事的感覺,他的子孫經歷這一切,那些篆刻在這個民族身上的陣痛,那些華夏之人奮發的輝煌,又通過趙無恤之口回饋於他,讓他感同身受。
為之喜,也為之泣。
趙無恤接下來還說了很多,說了盛唐風月,宣和畫卷,史墨為之神往。
說了靖康之恥,風波亭之冤,史墨為之扼腕。
說了崖山之戰,華夏不絕若縷,史墨默然不言,感到了一絲絕望。
說了紅巾遍九州,明皇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史墨為之拍案叫好。
說了薩爾滸之戰,四九城之危,煤山上崇禎皇帝吊死,滿清入主中原,神州再次淪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華夏的衣冠,沒了……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剃髮易服,失去的不僅是衣冠之儀,更是華夏的根啊……」
這一刻,本以為已經看透世間萬事,歷史也只是冷冰冰的記述的史墨竟然痛哭流涕,他哭得就像個剛得知自己失去了兒孫的白髮人。
……
比起能活數百年的龜鱉,比起能活數千年的樹木而言,人的生命太短暫了,他們被囚禁在永恆的現在中,活在過去的迷霧和未知的未來之間。
所以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人開始記述歷史,指望在轉瞬即逝的塵埃下保留一些東西。或是想要讓時代不要那麼快被遺忘,或是想留名讓後人記住自己的事跡,又或者是作為先來者,想讓他們引以為戒,以史為鑑,這就是史官的本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