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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趙氏子不顧祭祀尚未結束,竟將下臣的巫祝活活燒死……」
須句大夫為了博得魯侯同情,故意沒有更換衣物,他肥胖累贅的便便大腹竟然消下去一半,渾身骯髒惡臭,表情哀苦,髮髻仿佛被火燎過一般。雖然天氣冬去春來,今日陽光明媚,他卻像霜打的瓢瓜一般落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
當時的情形猶在眼前,趙無恤從那個瘦高騎吏手中接過火把,插進柴堆。為了助燃撒上的油膏立即起火燃燒,細枝和乾草只隔了一個心跳的瞬間也馬上跟進。細小的火苗從柴堆各處竄出,有如動作迅捷的紅狐,滑過油層,從樹皮躍到枝幹,再跳上葉子。
「靠近些,看清楚他的下場!」
須句大夫被趙無恤揪著衣襟,緊緊貼著劇烈燃燒的柴堆,他能感覺到一股熱氣從火中升騰,朝他迎面撲來,最初時因為天氣寒冷,顯得輕柔而突兀。但眨眼之間,就熱得令人難以忍受了,逼得他皮膚灼熱,大汗淋漓。
木柴嗶啪作響,聲音越來越大,他最信任的夷巫最初時尚能維持巫者的神秘,他開始用高亢尖銳的聲音歌唱,詛咒趙無恤,想引起眾人的不安。然而火焰時而盤旋,時而扭動,彼此竟相追逐,空氣也仿佛因高熱而液化,在暮色中閃閃發亮。
夷巫開始慘叫,開始痛哭流涕,開始求饒,最後柴薪爆裂,烈焰淹沒了他,須句大夫聽到的聲音也成了顫抖的嚎啕,尖細高亢,充滿痛苦!
他想閉眼退縮,臀部卻被趙無恤重重踢了一腳,差點一個踉蹌跌進火堆里,裡面飽含憤怒和克制,還有把利劍頂在他的背上:「不許閉眼,好好看著他,你本來是要與他一同去死的!」
只是為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屬下,幾個卑賤的庶民,值得這樣麼?
須句大夫鼻腔里滿是皮肉灼燒的香味,像極了他饗食時吃下的炙魚,直衝肺腑,他最後在萬人注視下狼狽地嘔吐了,然後聞到了自己屎尿橫流的味道。
十餘年大夫威風,一夕掃地。
這些太過羞於提及的事情,他便刻意跳過了,專注地談及了接下來幾天裡趙無恤對他的侮辱。
「趙氏子逼著下臣為那兩個被作為犧牲,獻祭給神主的低賤軍吏、兵卒送葬。天氣寒冷,卻要我光著腳,扶著棺槨徒步走了十里,最後還逼臣跪在地上向他們的墳墓稽首賠罪。悲呼,下臣之祖乃是先君文公之公子,魯國公族貴胄,君上繼位後也親自給下臣策書,如今竟受此屈辱,還請君上、諸卿為下臣主持公道!」
他說完悲痛不已,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叔孫州仇連忙將一件裘衣披到他的身上。
「竟然如此折辱公族?」
魯侯氣得稀疏的鬍子都一顫一顫的,趙無恤雖然救過他一命,但他畢竟是個來自晉國的外人,而須句大夫雖然不堪,畢竟是魯國公族,且尚未出五服,於是他很自然地將身份代入到須句大夫的「遭遇」里去了。
「須句如今也被趙無恤控制了?」季孫、孟孫、叔孫三人面面相覷,他們關心的則是這一點。
「然,趙無恤以救疫為名,親帥兩千人兵臨邑下,接下來幾日又藉口方便醫扁鵲治傷寒為名,接管了城邑防務。將下臣關押半旬後,又藉口疫病已經得到控制,在毫社召集民眾公議,將下臣驅逐!」
孔子一直保持沉默,思索著須句大夫單方面的言辭,和他所認識的那個趙無恤相對比,直到這時,才皺著眉問道:「驅逐?」
「正是,他煽動民憤,卻隻字未提國君,未提三卿,未提魯國禮法!」
「哦,他是怎麼說的?」
須句大夫面露驚恐。
趙無恤的話擲地有聲,民聲喧囂仿佛直達天聽,猶在他耳畔迴蕩。
「《尚書》有雲,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昊天之愛民甚矣,豈容一人肆於民上,從其淫而違天地之性?必不休矣!須句大夫困民之主,亂神之祀,致使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今日,余便以魯國小司寇之名,代天,代君,代民將爾驅逐!」
第443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等須句大夫哭訴完畢退下後,孔丘方才來得及將趙無恤的奏書再度獻上。
「此奏書君上之前已經看過了,須句大夫所說之事,與趙小司寇所說多有出入。小司寇先是請罪,聲稱因使者被殺,一番好心被人誤解而憤慨,故一時做出了羞辱須句大夫的舉動,事後愧然,便將其送歸魯城發落,此乃私心。但驅逐須句大夫,則完全是出於公憤……」
「公憤?折辱公族,實在是太過分了,他這樣做,與當年的陽虎有何區別!?」魯侯最擔心的是先去一虎,又來一狼。
「陽虎擅權亂國,但趙小司寇,目前還算是公忠體國,對君上也從未失禮過。」
魯侯也冷靜了下來,想著趙無恤在奏書里的說辭和須句大夫的出入,問孔丘道:「小宗伯以為,此事誰對誰錯?」
「都有錯。」
「哦?且說來聽聽。」
「《尚書》云: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須句大夫防疫不勤,又擅自用人淫祀,按照小司寇職責里的『小祭祀,奉犬牲』之職責,是有權加以過問的。此外,小司寇還可以訊群臣,訊群吏,訊萬民,聽民之訴訟,施上服下服之刑,主持公議也並無不可,但卻無權驅逐大夫。再者,凡公之同族,有罪不即市,所以他沒有無傷及須句大夫的性命。然而刑不上大夫,他畢竟是年輕人,居然出於私心折辱之,這一點卻是過猶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