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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心中大受安慰,至少他知道了,夫子沒怪他,開朗的顏回沒怪他,豪邁的子路沒怪他,豁達的曾點也沒怪他。
看著夫子坦蕩蕩的臉龐,他咬了咬牙,在孔子耳邊低聲說道:「弟子也會為孔門在魯國,在趙氏幕府統治下找到生存之道,故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夫子允之!」
第579章 孔門的分裂
送別者們義無返顧地回去了,雖然他們得到了孔子的原諒,但公良孺對子貢等人成見已深,接下來的路上還不在住地嘟囔道:「夫子這是第二次放子貢離開了,真的需要如此麼?為政者用卑劣手段來對付夫子,夫子何必一次又一次地豁達寬容……」
最懂孔子的顏回打斷了他的抱怨:「子正,夫子之道,不過忠恕二字,二三子還得多多體會才行。」
「沒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僅此而已……」孔丘亦如此作答,他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
「有子貢、子華替趙氏做事,有他們堅持仁與義,幕府在魯國的施政也會保留幾分底線……何況汝等隨我出國,可曾想過留在魯國的家眷怎麼辦?」
雨又開始下了,孔丘目光掃過車旁眾人,讓其中不少弟子都心裡犯虛。
他們中入學早的人多已成婚,且生有子嗣,比如曾點就有個五六歲的兒子。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家產,因為不願在幕府里供職,也沒有固定的俸祿,並無積蓄。一句為了夫子,為了理想,甩甩手說走就走了,讓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人如何維生?
子路首先表態:「我乃衛人,孤身一人在魯,夫子就算乘桴浮於海,我也要跟著去!」
顏回也早就想好了:「我早已與父親商量好了,我父子二人皆師事夫子,我二人分工,父親在家照料族人,我則跟著夫子遠行,照料夫子。」
「我父我弟還能力田,我母也能織布,當不至於餓死……」漆雕開,原憲等一窮二白的人是最支持孔門所有弟子一起跟隨夫子離魯的,這時候也不免猶豫片刻,卻咬著牙,狠心說了這麼一句。
孔丘斥責他們道:「糊塗!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我不強迫汝等回去,但家中總得有人安頓!這些事汝等可能沒想周全,但只要子貢在魯,則汝等家人都能受他照應。何況我道之將行也與,命也;我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怪不得任何人,人各有志,就不要再非難他們了!」
眾弟子想到自己之前才唾罵子貢等人,可自己一抹嘴走了,卻留下家人讓子貢來照顧,只覺得像是吃了一隻蒼蠅般不是滋味。
「那是他該做的!」不過也有厚臉皮的人心裡如此想,覺得這是子貢在「贖罪」,心裡也就平衡多了。
孔子沒有注意各懷心思的弟子們,他的心思在不知兇險的前路,和那處在陬邑的老家間搖擺。
去矣,去矣,子貢承諾過的,不但會照料好弟子們的家眷,也會安頓好他的妻小。
這場三月份的春雨席捲了半個魯國,曲阜的天空中密布如鉛般沉重的烏雲,伴隨著恐怖的雷鳴,就在這麼一個天氣里,孔子開始了他命中注定的那場遠行……
也是這一日開始,從曲阜東郊的十里亭開始,無論孔子怎麼規勸,孔門弟子中都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分裂。
冉耕、冉雍、閔子騫、公良孺、漆雕開,原憲等人追隨孔丘而去,漸漸地,他們抱成一團,自稱「君子儒」,亦或是「聖賢的追隨者」。這些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除了空談如何行仁義,修德行,別無長處。
而子貢、冉求、宰予、樊須、公西赤、公治長等留在趙氏幕府里供職者,則被「君子儒」們唾罵為「小人儒」,視為卑躬屈膝投靠強權的背叛者。但實際上,他們各有所長,皆對現實有所貢獻,子貢行商,冉求知兵,宰予為政,位列趙氏功臣前列。公西赤解讀甲骨上的文字,征三代禮儀,成了一代古文大家,公治長也替趙氏養出了屢立奇功的信鴿……
至於樊須,更是了不得,他和儒家分離,開創了農家一派,死後被全魯農夫供奉在家,幾乎取代后稷,成了農神的代名詞……
此外,顏回、子路、曾點及其子曾參卻又另成一派,他們自視為孔門的正統繼承者,既不認同供奉孔子偶像的異端「君子儒」,也不認可步入朝堂的「小人儒」。不同于堅持「述而不作」,其實是根本寫不出作品,只會空談的「君子儒」,顏氏儒和曾氏儒都有許多專著留世,是後人窺視孔門思想的一扇窗戶。
這便是孔門「先進弟子」們的分流,至於後學弟子們,那又是後話了……
雨還在稀稀疏疏地下,仿佛沒完沒了,行人早已避入屋檐下。
但魯城外郭東門的城樓上,數名身穿黑色官服的幕府僚吏和軍士卻在雨中凝立著,任憑春風細雨吹打,他們的身體就像一根根鐵釘一樣釘死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被他們拱衛在中央,卻又謹慎地保持距離的,是城牆邊上的兩頂黑傘。
傘是這半年才出現的新事物,傳聞此物是趙大將軍隨口一提,而年不過十三的公輸班便以手工削制的竹條做傘架,以塗刷天然防水桐油的皮棉紙做傘面,製成了此物。自此以後,除了有華蓋相隨的貴族,士和庶民也能打著傘在雨天出行了。一時間,魯國又多了一種能出口到曹、宋、晉的特產,遷到曲阜的工匠坊再立一功,紙張也從單純的消費品變成了可再加工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