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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種傳統時斷時續,到了近百年,宋國的巫俗一落千丈,巫祝的良言常被當成荒唐的狂語,有時甚至被心懷叵測的權臣華、向公開打壓。」她說到一半意味深長地看了向氏兄弟一眼,意有所指。
「宋國三十年內連續遭到兩次大亂,這就是不敬重鬼神的緣故啊!南子恐懼,願意為宋國的未來將自己區區弱軀獻上,取悅天帝、鬼神,好叫他們停止對宋的懲罰!」
夫差聞言一震,原來南子指的「南子自有婿」是此意,她這是下定決定將自己嫁給虛無縹緲的鬼神了啊!
就算是樂溷,皇瑗也是頭一次聽聞這個打算,這讓殿內眾人感到惋惜之餘,又對南子生出了幾分敬佩。
甚至連夫差這種跋扈飛揚的人,也被南子這種「犧牲」的態度微微震撼,他雖然鄙夷中原古板老舊的禮俗,但對巫鬼的崇拜,尚處於蠻荒時代的吳國又過之而猶不及,夫差對神秘的巫師和鬼神天然有種敬畏。
「居然還有這種事情……」他沉吟起來,一時間求婚的念想動搖不已。
可不是所有人都被南子的表演騙過去了,聽到這裡,機智的向魋卻猛地發覺不對,他突然意識到,這是趙無恤、南子的一個陰謀啊!
向魋知道,宋國巫祝地位較高,數量種類奇多,有「大巫、大祝、小祝、喪祝、甸祝、詛祝、司巫、男巫、神仕」等,他們有明確的分工。其中大巫權力最大,幾乎就是邦國神權的掌控者,凡王、後、貴人等之喪禮祭祀、國家之祈福安災、自然災害、外交戰爭等大事,皆由巫祝掌管。
要問宋國大巫的權威究竟大到了什麼地步?從前宋文君鮑在位之時,有個大夫叫觀辜,曾在祠廟從事祭祀,但頗為大巫不喜。
有一次他到神祠里去,大巫便裝作厲鬼上身,對他發怒道:「觀辜,為什麼送來的珪璧達不到禮制要求的規格?為什麼器皿里的酒醴粢盛不潔淨?為什麼用作犧牲的牛羊不純色不肥壯?為什麼春秋冬夏的四季祭獻不按時?這是你乾的呢?還是國君乾的呢?」
面對這些指責,觀辜也不敢推脫到國君身上,只能硬著頭皮認下,本以為最多被訓斥一番,結果大巫卻逕自舉起木杖敲打他,一下又一次,最後竟把他活活打死在祭壇上!
宋國大巫直接在眾目睽睽下杖殺了上大夫!
大巫有如何之大的權勢,但卻無法逾越到君權、卿權至上,究其原因,其中一個就是大巫通常是女子,且出身地位不高,在背後沒有宗族支持,現任的大巫,也不過是微史家族的一個庶女而已。
如今南子要以公女身份獻身為巫,真是前所未聞……
向魋可以想見,若南子成了下一代大巫,她的一言一行便帶上了鬼神意志的色彩,趙無恤可以趕走,樂氏和皇氏可以打倒,但搬倒一任大巫,就像驅逐一位國君般艱難,先得問問國人答不答應。現如今向氏已經不受國人待見了,到時候南子隨便炮製一個咒語或卜筮預言,再振臂一呼,很容易煽動國人滅掉向氏。
他的心立刻顫抖起來,今日之行的目的不得不變了,最初是慫恿夫差迎娶南子,為向氏除去國內一勁敵。可現在,卻變成了阻止南子成為大巫,一定要不顧一切地阻止她!
想到這裡,向魋咬了咬牙,突然站出來怪聲怪氣地說道:「宋國的大巫有了繼承者,這真是值得慶賀的事情,但令我疑惑的是,公女,你真的有這樣的資格麼?」
……
「公女,你真的有這樣的資格麼?」
向魋的質疑一出,殿內眾人十分不解。
「大司馬,你這是何意?」
向魋也豁出去了,他說道:「大巫人選是宋國大事,必須慎重。公女南子,在外人看來或許是宮室里的淑女,但實際上,她從來就不是安分守己,遵守婦德之人。她的男伴遍布宋國,試問哪位公子、公孫何卿大夫沒有受過她的引誘,因此拜倒在其腳下者不可勝數……四公子如此,甚至連大司城是其中之一,這樣的女人,怎麼可以成為大巫?」
南子的臉也變得冷若冰霜,拳頭捏得緊緊的,可在向魋看來,這卻是心虛的表現。
趙無恤站出來為南子辯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按照大司馬的意思,這反倒成了公女的罪過了?」
向魋見趙無恤也出面,還當是他急了,自以為猜對了,他接下來的話更加駭人聽聞:「不止如此,要成為大巫者,必須是處子,但公女還是完璧之身麼?」
一時間,殿內群情激奮,尤其是司馬耕,更沖他喝罵道:「仲兄,焉能對公女無禮至此!?」
向魋也不理弟弟,逕自揚著頭說道:「據我所知,趙小司寇恐怕就是公女的那個情夫罷!」
趙無恤冷冷看著他:「大司馬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啊……」他回過頭,朝南子微微點了點頭,原本有些忐忑的南子頓時安心了。
「放心,一切有我。」趙無恤的意思,南子秒懂。
「大司馬,你有何證據?」殿內眾人一時間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整個大殿仿佛成了向魋的一言堂:「大概是兩年前,也就是趙小司寇要離開宋國,前往濮上之時,那一日剛好是公女及笄之日,是夜,先君在宮內宴饗……」
眾人陷入了回憶,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當時小司寇賦詩《東方有佳人》得到了公女芳心,於是便被公女派人引到黃堂,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了一夜,天明時他方才離開。從那時候起,汝二人早就勾搭在了一起。接下來兩年裡他們關係曖昧,有書信往來,若是沒猜錯,汝二人戀姦情熱,恐怕在國君國喪期間,也做下了好幾次苟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