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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鄉寺處火光亮起,鼓聲隆隆,成鄉七里也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喊殺聲,鄉寺的大門也就此敞開,兵卒們魚貫而出。
就在這時,在門邊守候的敖卻戴著一個明顯過大的皮胄,滿臉喜色地跑了過來。今夜他拒絕了姐姐讓他避難於屋中的建議,自己要求跟隨在趙無恤身邊,負責傳話遞消息之類。
他向趙無恤稟報,說是鄉寺門外有人來了!
「哦?」趙無恤微微一愣,讓前方的兵卒們讓開一條道。
來人正是井,他在穆夏的引領下,迎著兵卒們複雜的目光,穿過密密麻麻的甲戈,來到了鄉寺大堂之上。
井抬眼望去,少年君子面如止水,按劍靜靜地坐於案後席上,羊舌戎、趙廣德身披甲冑,扶著劍立於兩側,看向井的目光多有不善。
案几上的沙漏再次被翻轉過來,仿佛時間重新流逝。
井有些恍然,也就是半年多前,他在這個地方被趙無恤賜席,提拔為兩司馬。此舉在成鄉引起了軒然大波,一個低賤的野人,居然也能做到下士才有資格獲得的軍吏職位!
趙氏君子在下宮校場上宣稱「唯才是用」,果然誠非虛言,從此以後,井就成了野人氓隸們的標杆,為之努力的目標。
趙無恤也有類似的感慨,當井走到跟前時,就著燭火薪柴的光亮,看到他肉坦著上身,手裡提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頭。
井二話不說,遠遠地就撲通拜倒地上,重重稽首,額頭觸地砰然有聲,口中說道:「小人死罪!」
他的身上,有不少被劍刃切割的傷痕,尚未包紮,依然在流著血,可以想見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穆夏上前,在趙無恤耳旁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一點不漏地說了一通。
趙無恤聽罷,心中鬆了口氣,暗道自己終究是沒有看錯人,但他面色卻依然陰沉,朝井問道:「你口稱死罪,究竟是犯了何過?」
跟著穆夏進來時,井就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在君子掌控之中,兵卒們都甲冑加身,劍戈在手,預備救火用的木桶隨處可見。
可笑自己從頭到尾,都被君子不著痕跡地支開,一直蒙在鼓裡,還自作聰明地想獨自引誘那信使,將其擊殺,以此奇功挽回性命。
其實,若非他最後時刻暴起動手,在府庫中迎接他們的,或許就是穆夏一揮手後的一通亂箭齊發!
見君子明知故問,井伏在地上不敢抬頭,惶恐地答道:
「半年前,小人年滿二十,便被族人送到下宮中傅籍入伍,隨即被羊舌司馬選中,調遣到君子麾下。不知為何,這事情讓君子叔齊知曉了,於是在去校場集結的前一天,他的車右涉佗便差人綁走吾妹。又將我召喚過去,以她的性命威脅,要我跟著君子來成鄉,作為君子叔齊的內應。」
趙無恤手指敲巧案幾,暗道不愧是喜歡玩弄陰謀的趙叔齊,從半年前就開始埋下暗子,可惜沒選對人。
「那你之前,可曾為他做過什麼不利於成鄉的事?」
井的頭伏得更低了:「小人該死,有過一次,小人識字,剛到這裡沒幾天,便將君子治成氏的過程寫在簡牘上,交予此人送了出去。」
「僅此一次?」
「唯,隨後半年,君子治鄉有方,閒雜人等再也無法混入,故一直沒人聯絡小人。直到兩日前,在新絳市上,趙叔齊的信使又盯上了小人,要我在今日裡應外合,燒毀倉稟府庫,還有匠作坊,好讓君子上計時顆粒無獲。」
趙無恤微微點頭,看了看將眼睛和面孔藏在大胄之下的小童敖。
那一日在新絳市上,敖與井雖然失散,但很快就鑽到了里巷裡,碰巧聽到了井與趙叔齊信使的對話。僥倖逃過追殺後,便在回鄉的路上找機會向自己稟報,結合成巫獲得的消息,趙無恤便得出了井將裡應外合而叛的情報。
然而,也不知道井是幸運還是不幸,就在無恤將以雷霆手段將其拿下審問前,他約合的五名「親信」中,就有四人不約而同地尋機會求見趙無恤。他們將井的計劃一絲不漏地報了上來,隨後又叩首求趙無恤饒井一命。
此四人,好歹知道自己吃的是誰的糧,向誰委質效忠。
所以,趙無恤才更改了計劃,囑咐他們切勿聲張,一切按照井的吩咐行事,暗中則布置了瓮中捉鱉的萬全之舉。
因為,他也想辨一辨,此人究竟是忠是奸!
……
第147章 其罪當誅!
……
說到此處,井將手中的那個血淋淋的人頭高高捧起,口中說道:「此人正是趙叔齊的信使,小人已將其手刃,取首級在此,奉與君子。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願領責罰。」
就著燭火的光芒,那信使的表情猙獰,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自己會被井反過來擊殺,斷頸處還在滴著粘稠的血。這是趙無恤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見死人頭顱,他沒有嘔吐感,只有淡淡的厭惡。
大概是因為心裡早就做好了準備吧,從他和「趙無恤」合為一體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命運。若是想讓身邊如夏花般絢爛的紅衣美人一直盛開下去,他的腳下,就註定會布滿荊棘與白骨!
幾顆人頭?又算得了什麼?
趙叔齊自以為機關算盡,掌握了人的把柄和命門,就可以操縱一切,卻沒有料到趙無恤潤物無聲的攬士功夫,還有井內心的質樸與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