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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裡話,季氏之兵實力不弱,堂弟辛苦了。」
趙無恤拍了拍體格健壯的堂弟,他從去年的齊趙大戰後便留下來為趙無恤鎮守濮南那幾個邑。和趙無恤實力直追趙氏大宗一樣,趙廣德所轄的人口和地域,也差不多和他父親,溫大夫趙羅差不多了。
這一年多的歷練,讓趙廣德褪去了以往的嬌生慣養,變得沉穩起來,他守成有餘,是除了張孟談外,能託付大本營的人選。這次追擊已經達到了趙無恤預定的目的,反正後面還有後手,若是季氏全軍覆沒,曲阜那邊反倒不太好辦。
「你快將曲阜、費邑的情形與我分說。」
費邑是一個五千戶大邑,魯國東部的核心,原本是季氏主邑,但從前一任家主季武子、季平子時就存在邑宰坐大現象,根本不聽從主君號令,更別說公室了。陽虎就是從費邑起家的,陽虎倒台後,費宰公山不狃雖然回歸了魯國治下,但一直保持著割據狀態。
這次魯國墮四都,公山不狃的費邑也赫然在列,而且是除趙無恤外的第二目標。此事雖未聲張,但趙無恤卻不吝於派人去告訴他,以公山不狃對季氏的怨憤,不難引誘他配合一番。
趙廣德一板一眼地匯報導:「季氏一路奔逃,無衣無食,路上又扔下了幾百具屍體和近千散兵,最後僅剩季孫斯所屬的兩千人,於昨日夜間抵達曲阜。誰料正好遇上公山不狃率費邑人攻來,季氏在城東戰敗,不得已退入城內,如今正與費人在外郭拉鋸,曲阜已亂成一團。」
趙無恤舒了一口氣,看來自己不用面對曲阜堅實的城牆了,他說道:「亂得好!吾等從七月份入宋起無日不戰,來回千里,兵卒們早已疲憊不堪,否則前日在濟水東岸便能將敵軍全殲!暫且在洙水畔紮營,明日再行開拔,就讓季氏和費人自相殘殺一陣罷!」
然而休息一會的打算落空了,趙無恤剛在營帳內閉上疲倦的眼睛,外面卻又響起了那個綿長而渾厚的聲音。
「小司寇可在裡面?」
不速之客又來了,趙無恤只能重新睜開眼睛。
是孔丘。
……
「我見洙水畔甲冑丟棄了不少,上游還有屍體飄來,有季氏的,有國人的,也有費邑旗號的。原來小司寇還勾結了公山氏,難怪會一路放任郈邑被圍、放任中都陷落,還在濟水擺出誘敵深入的把戲。」孔丘進來後,高大的身形擋住了簾門的陽光,趙無恤記得前日他聽聞這個消息時不敢置信,晃了兩晃差點坐倒在地。
這位老人的性格太堅韌了,他這一生失敗次數太多,早已習慣了無果而終,哪怕這場墮四都行動已經板上釘釘地失敗,也沒有讓他垮掉。
他的口水差點噴到了趙無恤的臉上:「小司寇是寧願與公山不狃共叛魯國,也不願與卿大夫們化干戈為玉帛麼?」
礙於與子貢的那個約定,也出於某種目的,趙無恤行軍途中還帶著孔丘師徒,現在他卻有點後悔了,卻只能打起精神來應付這位煩人的夫子。
他答道:「夫子說笑了,公山不狃是季氏家臣,進攻曲阜,就意味著背叛季氏、背叛公室,是大逆不道的叛臣。我只是在濟水之畔,在我的領邑邊上擊退了不告而侵的三卿而已,對國君還是忠誠的,怎能混為一談?」
孔丘目光猜忌:「那小司寇不向國君通報便離開領地,進軍到洙、泗西岸,以窺國都,又是何意?」
趙無恤這會有些精神了,他看著孔子,眼睛透亮:「事急從權,季氏馭下無能,乃至於家臣叛亂,波及到了國君和曲阜民眾。夫子說得對,魯國不能有大亂,所以總得有人站出來平息事端,三桓自身難保,是不用指望了,當此之時,起兵扶助公室者,捨我其誰?」
「你,要扶助公室?」孔丘依然持懷疑態度,他與趙無恤之間已無信任可言。
「然。」
孔子沉吟道:「公山不狃曾是陽虎之黨,也是季氏的叛臣,但他這個人我曾交遊過,不像陽虎那樣欺凌百姓,所以頗得費邑人心,竟甘願隨他一起作亂。而且他向來敬重國君,此番起兵應該只是針對季氏……」
公山不狃只是一條討厭主人的家犬,而趙無恤卻是頭吃人不眨眼的乳虎,他們兩人入主曲阜,哪個對魯國的危害更重?孔丘一時間竟分不清。
趙無恤笑了:「夫子啊夫子,事到如今,你還如此天真?叛亂之事,一旦開始就無法回頭了,就像是四十年前的欒盈,他最初也只想潛回晉國,殺了范宣子復仇,結果范氏裹挾國君,於是欒盈一黨的箭都射進了虒祁宮的屋頂上,不叛也是叛了。若季氏挾持國君,公山不狃必定會衝擊公宮,魯國要是再出一次家臣攻破國都,陪臣攝命把持朝政的事情,那在諸侯間就徹底名望掃地,地位將一落千丈,和滕、薛、邾等小國落到一處了。兩害擇其輕,夫子將如何抉擇?」
孔子站了半響後才嘆息道:「我明白了,這隻停在濟水邊的蟬只是小司寇的誘餌,等到螳螂和黃雀扭成一團時,你已經握著彈弓向他們瞄準了,公山氏這次不該叛亂的,他真的做錯了……」
「他沒錯。」趙無恤阻止了孔子的天真想法,他真的不適合搞政治。
「是夫子你錯了!」
……
孔子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我……錯了?」
趙無恤也不與他客氣,他不指望當頭棒喝能讓孔子清醒,你永遠喚不醒一個沉睡在過去的人,但終究,要有人說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