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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吏面無表情,鹽價還在大跌,安邑池鹽產量過剩,在遭到價格擠兌的時候,就面臨賣不出去的困境,官府自然不能自己貼錢貼糧,再從鹽工這裡收鹽了。
「府庫內沒有糧食與汝等換鹽……汝等……下月再來罷。」
眾人一片譁然,當即有人憤怒地說道:「下月下月,怎麼總是下月!下月乃公全家都餓死了!」
「總是說缺糧,這不就是糧食麼?」
鹽氏之女的父親也指著市場裡不斷裝車運來的糧食質問,河東總有那麼幾個地方逃過蝗災侵擾,但凡運來安邑的糧食,自然要先滿足官府和卿大夫的需要,其次是軍用,至於鹽工們,並不在考慮範疇之內。
「吾等祖輩為魏氏採鹽,故以鹽為氏,先家主曾與吾族有盟誓,以糧易糧,世代不移,如今卻食言了,今日若不換糧,吾等便不走了!」
「刁民,亂說什麼?」
市吏又不耐煩了,一揮手,便讓看守市場的兵卒驅趕,推攮之中,不小心見了血……
「殺人了!」
看到有人倒下,本來就被飢餓逼急的鹽工們頓時便惱了,他們也不是吃素的,紛紛拿起了採鹽的鋤頭,和市吏打了起來。
「反了反了!與其等著餓死,還不如搶了糧歸家去!」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麼一聲,鹽工,以及市肆邊餓綠了眼睛的饑民頓時炸了鍋,他們忘記了初衷,朝裝著糧食的輜車撲去……
歷史是這麼記載這一天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河東飢,安邑鹽工反!
第941章 他死了
這場混亂最初是從安邑市肆附近爆發開來的,導火索是已經兩個月不得換糧的鹽工。
雖然平時鹽是金貴的東西,可在旱災蝗災之後,糧食的價格卻躥得比鹽價更高,因為糧食能讓人餓不死,靠吃鹽卻不行。所以就算他們帶著鹽去私下販賣,在附近的十里八鄉也換不到一粒粟米。
所以鹽工們被逼上了絕路,在又一次被市吏拒絕,眼看糧車從身邊經過,他們實在是忍不住了。辱罵他們的市吏被拉下樓來踐踏致死,在幹掉攔路者後,鹽工們開始哄搶市肆里的糧食,慢慢地擴大到搶掠一切能吃的東西,先不停地往嘴裡塞,然後不住地朝褡褳里放,塞到放不下為止。
這場反抗沒有什麼高尚的口號和動機,純粹是出於飢餓本能的暴動,卻沒料到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這幾個月里,不單鹽工挨餓,在安邑內外,也有不少國人飢腸轆轆,不管有地無地,都家中無糧,只能晃蕩在街頭找活做。鹽工的暴動引發了他們的熱切,紛紛加入這場搶掠中,很快,碩大的安邑市肆亂成了一團,混亂甚至引發了城內的連鎖反應,乘著一片亂象,街頭那些成群結隊的乞丐也開始鋌而走險,沖入中人之家搶劫。
陰鬱壓抑的怒潮徹底爆發出來,衣衫襤褸、飢餓難耐的人們沉浸在這場狂歡里,卻忘了一件事情。
魏氏的家主是冷血的政客,不是只知道狩獵的曹伯,更不是連治下民眾都收拾不服帖的衛侯。
在暴動開始後不到半個時辰,安邑市肆已經全部淪陷,混亂還在向臨近的街市里閭蔓延,然而,沉迷在搶掠中的鹽工和遊俠、貧民們沒意識到危險正在靠近。
齊刷刷的腳步聲響起,出現在亂民們眼前的,是一群武裝到牙齒的重裝士兵。
他們身材高大,披三屬重甲、持銅戈配短劍、背弓弩、跨矢囊,沉默地從軍營走上街頭。
這就是在河西之戰里讓秦人差點大敗的魏武卒!
市肆外拉著一車糧食,想要出城回家讓妻子也吃一頓好飯的鹽工、亂民們呆住了,他們怔怔地看著緩緩靠近的無敵方陣,前排的甲士一一舉著大櫓,長矛在空隙里被放平,讓他們無法越過,而在後排,陰冷的弓弩已經瞄準了他們。
「等等……」鹽工和貧民們頓時變清醒了過來,面對這不可戰勝的武力,他們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裡的糧食,想要跪地投降請求饒恕。
然而對面的將吏卻無情地一揮手,數不清的弩矢箭矢便從魏武卒中射了出來,將手無寸鐵的饑民撕成碎片!
這些武卒,有很多也是鹽工出身,從前,他們和今天的這些暴動的饑民一起在街上行走,一起在鹽池頂著炎炎烈日為魏氏採鹽,甚至會在日落時分在里閭的桑樹下乘涼喝酒……
但今日,面對昔日的鄰居和鄉黨,他們卻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屠刀。
戈矛手向兩邊分開,他們沖入市肆,高舉武器,將正在搶掠的饑民殺死在地。
魏氏從趙無恤那裡學來了強大的戰陣和武器裝備,用來屠殺組織度極低的平民是極其迅速,在四面皆有百餘魏武卒進剿的情況下,這場小小的暴動很快就被鎮壓下去,少數人試圖朝周圍四通八達的街巷逃跑,其餘人則選擇就地投降。
但等待他們的,是殘酷的懲罰,魏武卒沒有停止攻擊,而是將箭矢和戈矛指向已經伏地求饒的人。
安邑城頭,看著一朵朵血花在城內綻放,呂行面露不忍之色。
「伯父,會不會殺的太多,有傷仁德啊……」呂行是多次上陣廝殺的勇將,唯獨對屠殺平民,尤其是魏氏自己的民眾心裡有疙瘩。
「這是為了殺一儆百。」家主魏曼多卻毫無憐憫,他冷冷地對呂行教訓道:「不要相信什麼仁德,天下人的天性是欺軟怕硬,得寸進尺。故而比起讓民眾愛戴主君,讓他們畏懼效果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