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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快半刻以後,他們終於穿過夜色,回來了。
走的時候有三騎三人,回來時,卻只有三騎一人。
失去主人的馬身上沾滿了血,驚慌失措地大聲嘶鳴,而仍然牢牢騎在馬上那人大腿上也挨了一箭,血流不止。
這位殺人無數的勇士狂奔到跟前,己氏發現他面色蒼白,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吾等遇敵……」
這個人在散播恐慌,於是己氏惱怒地呵斥道:「怕什麼?在此等狹窄的地方遇到衛人,吾等能以一敵十!」
「不,不是衛人,是趙卒!」
「趙卒!」己氏全身一個激靈,忍不住一聲驚呼,他身邊的戎人也紛紛後退一步。
那支可怕的軍隊,要與他們為敵麼?
還不等他們有所反應,黑暗中,一陣弩機驚弦便響了起來,箭矢便從黑暗的里巷裡射出,將戎人射倒一片!
有一位披甲,戴胄,持手弩的兵士從里巷裡露出影子,他身後也不知有多少袍澤,至少有一百吧?他大聲對己氏喊道:「釋放百姓,自行離開,饒汝等不死,否則的話……」
「撤!」沒有絲毫的遲疑,在殺衛侯時一點不猶豫,劫掠帝丘百姓時不可一世的己氏立刻拋棄了他的戰利品,帶著還能跑動的族人一溜煙朝北門奔去。
他對於趙卒的戰鬥力是很清楚的,多年前趙軍橫行衛地,破帝丘如捅破一張絲帛般輕鬆,給己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次入帝丘劫掠,他也不敢朝運河邊的趙軍駐地挪動哪怕一步,一直在刻意繞開他們。
誰料趙卒卻自己尋過來了,真是晦氣……
得罪誰,也不要得罪趙氏,這是在晉、魯之間生存的第一要務,他在河間的那些同族,順趙氏者昌,逆趙氏者亡,血淋淋的教訓,己氏不會無知到招惹中原霸主。
然而等他們連滾帶爬跑出帝丘北門,才發現自己上當了,趙氏根本不打算放任他們離開。
此時已經接近黎明,一支軍隊乘著晨曦的暗淡光輝,在帝丘北門外鋪展開來,不遠處的運河邊,數艘運兵的大船正在靠岸,將趙卒送上岸。
它們從晉國河內來……
在數百弩機,甚至還有軍中可攜式弩砲的瞄準下,己氏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現在明白了,無論是他,還是城中的諸卿,誰都逃不掉……
早春時節乍暖還寒,就算從東南方吹來的風也依舊寒冷,公叔戍打了個噴嚏,不由緊了緊自己的裘衣。
他弟弟公叔木帶著家兵,跟石圃、孫襄、太叔疾、北宮喜等人一起圍攻孔氏府邸去了,公叔戍勸說他們未果,只能帶著小部分人回到城南。
國君死了,公孫俱亡,在公叔戍看來,這場大亂對公室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衛國的政權也岌岌可危。這時候要趕快扶持正統性較強的太子繼位,迅速穩定局面才對,豈能因為害怕太子長大後為他父親復仇,而試圖殺害呢?
更何況,將矛頭指向對百姓不錯的孔圉,也會讓諸卿這次「殺昏君」的正當性大打折扣,但凡弒君之臣,能有好下場的寥寥無幾,只希望公叔氏能渡過這次危機吧。
和一心要剷除政敵的石圃不同,和利令智昏的其他卿族也不同,公叔戍總覺得,這場衛國的內亂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操縱一般,在朝不好的局面狂奔而去。眼看衛宮新台被大火燒毀,北城也一片混亂,搶掠殺人在每個街巷發生,諸卿卻還在忙於火併。
他憂心忡忡,這種亂象若再持續幾天,這座都邑便要毀了,究竟誰才能救帝丘於水火?
最終,公叔戍登上了城樓,眺望東南方,那是魯國的方向,趙無恤五日前離開的方向。
他翹首以待,既害怕,也期待。
害怕那個人一旦回來,衛國諸卿做的一切都會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們的宗廟社稷都會被推倒。期待則是因為,現在唯一能將帝丘大亂鎮壓下去的力量,只有趙氏一家。
不知不覺,黎明已至,凝視東方已久的公叔戍被初升的太陽刺得睜不開眼。等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竟發現自己周圍的家兵紛紛扔掉了武器,舉起了手,因為一排弩機正從城牆下指著他們。
而趙氏駐帝丘的統帥趙伊,正面露得意地帶人接管南門防務,並派人打開水門。
公叔戍心裡一沉,回頭向東南方望去,卻見朝陽映照下的衛渠上,黑幢幢的兵船正在風和槳葉的推動下,源源不斷地抵達,被風吹得鼓鼓的硬帆一片接一片,幾乎遮住了地平線上的太陽……
他來了。
第920章 君子死而冠不免
孔圉府邸外,諸卿的家兵共計三四千人,將這片街巷圍得水泄不通,只可惜附近里閭小巷眾多,更有屋舍阻擋,他們無法一擁而上,所以能貼著牆進攻的僅有一兩千人而已。
孔氏沒有參加弒君動亂,實力猶存,不是戰鬥了好幾個日夜的諸卿族兵能比的,所以他們也不敢貿然輕敵,先試探著靠近,結果牆上立刻射來數十支箭,雖然紛紛落空了,但還是嚇得諸卿家兵連連後退。
「不到四十步內不准開弓!」
牆垣內,子路喝止了沉不住氣放箭的那些食客,他們的箭矢不多,在黑暗中準星必然下降,再這麼胡亂消耗,能否堅持到天亮還是個問題。
看外面的情形,子路知道進攻快要開始了,於是他轉身對眾人道:「水沸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