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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定國為人忠貞,他無法再攔,卻不甘地說道:「君女這是何苦!?眼見守孝將滿三年,和趙小司寇的婚期也越來越近了,奈何要為他人冒險赴難?」
樂靈子隔著面紗笑道:「大亂一時半會停不了,兄長若是想要憑藉戴邑立足,就得名正言順。南子先前或許是一味除了漂亮外什麼都無用的毒藥,可現如今情況變了,她和公孫糾才是能讓宋國,讓司城樂氏轉危為安的良藥,我則只是一劑路人般的陪襯,扔出去當引子再好不過。」
淡然說出這番話的,該是一個平日裡看上去循規蹈矩,為父守孝的乖巧卿族淑女麼?
陳定國無言以對,只能咬著牙執行這項命令,他讓親信帶著南子從密道走脫。而他則手持長戟,緊緊跟在君女身後,走向即將被叛軍破門而入的正面。
樂靈子看著南子和公孫糾的身影消失在黝黑的密道處,後山處備有馬車,希望他們能避開叛軍鋒芒,逃到戴邑去。
自己,只能為她做這麼多了……
「走罷。」她的語氣依舊淡然,仿佛只是去宋宮內赴一場久違的貴族淑女聚會……
門外面,整個趙丘幾乎被圍得水泄不通,武卒和樂氏族兵們苦戰多時,蒙城人漆萬身披重甲,手持盾劍,是所有人的領頭。
自從雪原之戰堂弟戰死後,他便沉默寡言,因為立功甚多,又有暗傷,便被趙無恤允許提前退役,領了大量帛幣回到了宋國。之後又被樂氏當成寶貝,安排在趙丘,按照武卒的法子訓練族兵。
這場叛亂讓漆萬重新回到了戰場,熱血從心頭湧現,憑藉兩年多的苦戰經歷指揮得當。但畢竟以少敵眾,現在已經是矢盡弦斷的絕命時刻。
「想不到我竟然會死在這裡,雖然是在宋國,離故鄉也不遠,卻不知為何,現如今竟覺得不死於炎日玄鳥旗之下,竟有些遺憾!」
他們正準備拼死一搏,為後面的貴人脫逃贏得時間,卻突然見牆內豎起了白旗。
「賊!是哪個無膽的要投降!」
漆萬失聲痛罵,一回頭,卻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仿佛從仙境中走來,身披紫衫的貴族女子踩著準確的步伐,朝漸漸開啟的大門走來。
她身邊的人大聲喊道:「外面的人聽著,公女願意出去,切勿再打了。」
漆萬怒髮衝冠,真想下去戳著陳定國的鼻子,問問他是不是把司寇的話忘了。
然而牆外箭矢應聲而至,喊殺聲也頓時停了。
隨後有人大喊道:「公子有令,速速讓開一條道,讓公女出來!」
原來,這支偏師是由陳國邊境歸來的公子地統領,他主動請纓領了搜捕南子和公孫糾的任務,這位被坑了一頓的叔父下定決心,一定會讓把他當猴子耍的侄女南子好看!
戰鬥暫時停歇了,牆內的人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們一直在保護的對象緩緩離開這座早已殘破的壁壘。而外面的人則帶著一絲好奇和期盼,想見見傳說中天生的尤物,這次內戰的禍首,公女南子。
據說南子是妖媚的九尾青丘,只要和男人對視一眼,就能勾起對方的慾火,為她做什麼都心甘情願。這妖媚女子跟毀了大邑商的有蘇氏妲己一模一樣,這讓兵卒們在懼怕之餘也心裡痒痒,真想湊近見識一下。
被撞樁衝破了一半的大門吱呀開啟,她走了出來,所有人都伸長了腦袋,想瞧個究竟。
但這一見,卻讓兵卒們感覺大為怪異,少女腰肢纖細,姿態妖嬈,步伐雅致,面紗遮住了據說傾國傾城的容顏,可最獨特的還是那對眼睛。
她們清澄明亮,內含決然和果斷。
她在戈矛兵甲,滿地血污間行走,卻孰視無物,帶著一絲對萬物的母性同情,還有巋然不懼!
和那女子目光相遇的一刻,門外一幹流血流汗的兵卒竟慚愧地移開了目光,低下了頭。
「放了裡面的人,我便跟汝等回商丘。」她說話了,清泠得不可思議,第一句竟是為他人的生死而擔憂?
靠前的軍吏不敢答話,他似乎是怕自己口中的污濁呼吸玷污了眼前的璧人,連忙朝後偏頭傳話,想看看半里外坐鎮指揮的公子地還有什麼指令?
但他望啊望,卻一直望不見宋國公室的玄鳥旗發出新的命令。
所有人里,只有陳定國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他額頭冒出了冷汗,公子地,這是南子的叔叔,他開始為接下來君女被識破身份後的遭遇憂心。同時了握緊了手裡的長戟,他發誓,誰若是敢過來妄動,他一定會將他胸口戳一個大窟窿!
而坐在牆頭上的漆萬則覺得眼睛發酸,自己這些人,難道要靠一個女子求情和犧牲?真他娘的憋屈,他原本因為市井傳言,對公女南子印象不佳,但卻覺得眼前女子真是不世出的好淑女。
他眼睛越來越酸,淚眼朦朧中竟看到半里之外,那面代表公子地的白底玄鳥旗似乎遭到外力襲擊,轟然倒下。
漆萬隻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沾滿血汗的雙手使勁去揉,再抬眼時,卻發現新的玄鳥旗已經重新豎起,但空無一物的白底上,卻徒然多出了一輪炎日……
那是他為之戰鬥了整整兩年的軍旗!
那是帶領他們打贏了奇襲甄城、甄之戰、陽虎之亂、大野澤之戰、雪原之戰的軍旗!
旗在,則主君在,武卒在!
漆萬頓時熱淚盈眶,一個飛躍跳到將欲走入敵群的「南子」身後,又健步如飛往前跑了幾步,他手裡的大盾牢牢地將她纖細的身體護住,遮擋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擋住了可能飛來的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