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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萬幸,從殘留不多的記憶里,趙無恤學會了上古漢語。先秦的華夏音韻,小舌顫音非常多,在現代人聽來跟藏語差不多,極其古怪。但或許是身體習慣的優勢,他並沒有遇到可怕的語言障礙,在多練習幾次後,感覺還算順口。
僅僅過了一旬,也就是十天後,他的嘴巴便溜得能夠坐在這裡,跟圉童、牧人們說書了。
趙氏祖先以牧馬駕車聞名於虞夏殷周之際,後世子孫雖然成了養尊處優的卿大夫,卻也沒全然忘記祖宗的老本行。這廄苑裡不乏燕、代駿馬,以及從秦國請來的相馬能手。
照料牲畜的圉、牧,也就是放馬童和牧牛人,更是不計其數,他們大多頭髮亂蓬枯萎,衣短褐。現在,在朝食前的難得閒暇之餘,卻一股腦地圍在了趙無恤周圍,瞪大了眼睛等待著什麼。
趙無恤見人差不多聚起來了,便輕咳一聲,對著眾圉童、牧人說道:「今天,我就給你們說說那東海石猴跟隨唐三藏……不對,是輔佐大周穆天子西行的故事!」
這開場白惹得圉童、牧人不安而期待地扭動肩膀。
無恤捏著馬鞭侃侃而談:「在齊國東海外,還有一國土,名曰傲來國,山中有一名山,喚為花果山……」
「小君子,齊國在哪啊?」有個瘦高個圉童愣頭愣腦地問。
趙無恤用手裡的鞭梢敲了下他的腦袋:「就你問題最多,這齊國,就在我晉國的東邊,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上一千里,就到了。」
圉童、牧人們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對他們來說,一生的活動範圍也就是百里,甚至十里之內。
千里?不可想像,不可想像。
這位能知道千里之外故事的庶君子,在他們眼中便幾乎等於泰一神的使者,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趙無恤的目的,其實只是用來打發無聊的生活,先秦的娛樂項目少得可憐,而作為不受待見的家族庶子,紅袖添香?欺男霸女?飛鷹走犬?這些事情就不用想了,在用故事逗姐姐開心前,就先拿這些圉童、牧人們練練嘴。
嗯,以後或者可以找人把趙氏孤兒的傳奇故事也記錄下來,好混淆視聽。
公元前五世紀的華夏,還保持著比較原始的神話體系。
人們知道東皇泰一,知道西王母,知道女媧伏羲,但春秋可沒有佛教,更沒什麼和尚。無恤不知道釋迦摩尼的具體生卒年,不過至少可以肯定,佛教還沒開始東傳。
於是唐僧的角色,就被趙無恤惡趣味地換成了曾經西行前往崑崙山,與西王母相會的西周天子穆王。趙氏老祖宗趙造父的角色,他也想好了,就是趕著白龍馬車,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沙悟淨替身。
不知不覺,故事也講到了第一回的結尾,「卻看石猴瞑目蹲身,將身一縱,徑跳入瀑布泉中……」
至此,他卻戛然而止,從馬槽上站起身來,伸了伸腰,而眼前的一眾牧童還蹲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還在等下文。
在他們十幾二十年的生命里,從來沒聽過這麼有趣的故事,鄉射禮時三老吟唱的那些拗口詩篇,他們聽得雲裡霧裡;宗族祭祀時,巫祝為祖先閱讀的頌詞,更是一字都聽不懂。
眼見趙無恤停住不說,圉童、牧人們心裡像是被狗尾巴草撓過似的發癢,但是,有人卻比他們還要著急。
「然後呢?瀑布里有什麼?石猴當上猴君了麼?」
卻是趙無恤身後先傳來如銀鈴般的少女聲音。
趙無恤回頭一看,卻見身後有一位絕美的姑娘,正津津有味地聽著他的故事。
正所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發如青雲,雙眸清澈明亮,唇如櫻桃,身著綴滿紅色小花的曲裾深衣,一雙能讓後世足控們噴血的玉足踏著木屐,從裙擺下只露出了薄如蟬翼的潔白足衣。
正是他的姐姐季嬴。
宗主趙鞅共有四子一女,其中最疏遠的是被稱為「賤庶子」的幼子無恤,而最寵愛的則是四女季嬴。
有趣的是,小季嬴在幾個兄弟里,卻偏生跟無恤最親近。在趙無恤的記憶里,這或許是因為兩人在一場大疫中,同時失去了各自母親的緣故,隨後便將同樣孤苦伶仃的對方視為同類,惺惺相惜。
雖然重生後已經見過季嬴多次,但趙無恤仍然不由得從內心發出讚嘆:這姑娘只比他大幾個月,現在才十三歲,尚未到及笄之年便生得如此絕美,長大之後,定然是個傾城傾國的美人。
同時他心裡也不免遺憾。
「唉,可惜是姐弟。」
第2章 季嬴
見是季嬴,廄苑裡的圉童、牧人們便齊刷刷跪倒了一片,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行稽首大禮,絲毫不敢抬起,仿佛看一眼就會觸犯卿族淑女的驕傲。
這是血統決定一切的時代,春秋是世卿世族最後的榮光,現在沒有什麼布衣卿相,沒人敢喊什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很多古族的傳承能追溯到幾千年前的陶唐虞舜,血脈、知識、地位、姓氏,一代傳一代,卿族大夫和野民隸臣的身份差距,比天和地的距離還要大。
季嬴也不去看他們,只是充滿期待地催促弟弟,「無恤,快點說下去呀。」
無恤嘿嘿壞笑:「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又是下回分解,無恤就不能一次講完麼?」
小季嬴嘟著櫻桃般的小嘴,有些失望,但又很快掃視了一眼四周,板起臉來,做出了一副姐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