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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之所以讓陽虎去灌城,還有另一個目的。
灌城與孟氏的主邑郕邑接近。
孟氏是如今魯國最有活力的一個宗族,若是公斂陽、南宮閱、子服何全力輔佐,縱然孟孫何忌平庸,但孟氏也會成為三桓之首,說不定會造成一家獨大的局面。
這對趙無恤在魯國的謀劃並無好處,所以他「養寇自重」的目的,除了讓三桓和魯人有一個共同敵人以免太早分裂火併外,也能讓孟氏如芒在背。公斂陽分心於灌城,消耗兵力和精力,好讓無恤有時間來完成平衡魯國內部勢力的布局。
放陽虎歸山的確有隱患,但那隱患多半不是趙無恤正面承受,何樂而不為?
這一天清晨,經過一天一夜的禁令後,魯國公宮的朝會如期舉行。
陽虎當日退守內城,受毀最重的是北宮,因而魯侯現在南宮朝會,趙無恤沿途所見,宮殿樓閣、高台銅獸,依舊一派東方大國的威儀。
然而之前內亂留下的損壞來不及修繕,依然觸目驚心,如同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的雍容深衣。牆垣倒塌、宮門燒毀的場景隨處可見,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絲絲衰敗、損毀的氣息。
便好比這周公之國五百年的延續,輝煌早漸漸遠去,而今風雨已來,搖搖欲墜了。
雖然魯城生變,但來宮中的朝臣卻還是不少,這魯侯歸來後第一次朝會,除了論功行賞外,為的是在群臣面前走一圈,讓他們安心。
休息一夜後恢復些許精神的魯侯穿著諸侯的九章服飾,在七八個豎寺的簇擁下橐橐而來。
按照慣例,魯侯先讓人宣讀了一篇譴責陪臣陽虎謀逆的罪狀,將這些年來魯國的遭遇全部說成陽虎一人之惡,表示絕不容赦。
但在趙無恤和季氏的謀劃下,除了陽虎的主要黨羽外,其餘從犯大多可以寬赦,孟氏也附議了這一點。
其實這也是無奈,陽虎執掌魯國數年,不是所有人都有硬骨頭死不屈服的,連孔子都低了頭,何況還有公族中數不清的庶孽子弟從逆。要是都殺,公族至少得少三分之一,到時候魯城內家家素稿,這對一直提倡「親親」的魯人來說是無法接受的。
接下來,就是封賞了,首功之人自然是趙無恤。
無恤需要的好處,早在他與孟氏密謀陽虎時便有初步的確定,但因為這次功勞太大:先是通報陽虎動手的消息,又輕身犯險救季孫,奪城西。隨後棘下大戰也是主力,最後還輕騎追逐,救回了魯侯。
於是,趙無恤被對他青眼有加的魯侯直接從下大夫提拔為上大夫,一時朝堂眾臣駭然,連趙無恤也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任命一怔。
「上大夫?」
季孫斯面帶笑意,仿佛這時趙無恤理所應得的賜予,孟孫何忌則目露驚駭。
「虛歲十六的上大夫!」
別說魯國,連諸侯之間也聞所未聞啊!
若不是世襲,這職位一般是年過三旬四旬才能做的,即便是根正苗紅的國君公子,也沒人能這麼年輕就身居如此高爵!
趙無恤不是魯國世卿,所以上大夫是他在魯國能達到的最高位置,也意味著可以在魯城開府,擔任重要職位參與朝政。
然而趙無恤的聲音卻響徹了寬大的朝堂。
「臣請辭!」
面對這個意料之外的任命,趙無恤再三思量後踱步而出,開始了推讓。
「臣再請辭!」
一次,兩次,三次,這是慣例的「三讓」,也就是古代諸侯登位、大臣就封的謙讓之禮,魯侯也沒在意,一次又一次地再封,殷切地看著趙無恤。
然而第四次,趙無恤還在推辭,魯侯以及殿上的季氏頓時臉色微變。
「臣逐寇不力,致使陽虎潛逃,季寤不知所蹤,有罪,不足以受此重爵!」
他態度堅決,甚至不惜自損功勞,魯侯便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目視季孫斯、孟孫何忌,徵求其意見。
兩位卿士也四目相對,勸慰無果後,最後季孫斯只得勉強笑著開口道:「那,就改為中大夫,何如?」
對這個舍爵,趙無恤倒是接受了,部分朝臣也鬆了口氣,中大夫之職,倒是沒驟然成為上大夫讓人驚駭和嫉妒。
趙無恤拜謝後卻暗暗冷笑:「也不知道是誰給季孫斯出的主意,這是要把我放到火上烤啊!」
上大夫的確可以參與朝政國事,但魯城勢力錯綜複雜,是一趟渾水,趙無恤暫時不願意隻身入朝堂。無恤在魯城沒有根基,經營好西鄙才是未來一年裡的要務,所以便主動退了一步。
其實,這兩天已經有人在魯城四下傳言,趙無恤此次立下的功績已經比得上當年逐權臣慶父而殺,挽狂瀾於既倒的季友了!
對於這個別有用心的比喻,孟氏臉色當然極其難看,趙無恤也知道這是季氏謀劃讓趙無恤和孟氏相惡的小手段。
趙無恤最初也沒在意,但結合今天朝堂上突然授予他的上大夫之爵,無恤意識到,有人想要藉機捧殺自己!
沒錯,是捧殺,主動幫他宣揚沒有實際意義的名聲,讓孟氏加深對他的忌憚。又卓拔為上大夫,讓所有朝臣士大夫心生嫉恨,若是他貿然入魯城,可能會被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縛住手腳。
「季氏也是聰明,一手聯合我提防孟氏,另一手卻又明捧實貶地算計起我來,陽虎說三桓極度排外,此言倒是不虛,這還自身難保,就開始給盟友挖坑了。嘿,豎子不足與之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