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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趙伊一一記下,趙無恤不由嘆了口氣,這個堂兄帶兵可以,為政卻只有中人之姿。其實若子貢不得不在曹國維持統治,讓他回來管理衛國或許更合適些,但現如今,只能讓趙伊硬著頭皮上了。
誰讓他手下能獨當一面的人才,基本都是歷史上名聲壞透的亂臣賊子、野心家呢?
讓陽虎或者佛肸、王孫勝來管衛地?想想都可怕,這些老虎還是拴在眼皮底下為好。
趙伊野心不大,也沒有太多從政經驗,讓他在衛國主管軍務,政務則由趙無恤空降的親信士人操持,這樣比較好。總之要儘快恢復衛國秩序,催促百姓下田春耕,今年或許有災,衛國很可能會受波及,能種多少是多少吧。反正未來十年,趙氏要在衛國牢牢站住腳,然後通過衛渠便利的交通,讓河內和衛地在經濟、文化、律法上實現一體化。
而趙無恤卻顧不上一一看著這些實現了,他還得往東方去一趟,就在這幾日間,那邊也出了件大事……
帝丘的大亂已經過去十餘天了,隨著趙無恤乘船離開,孔圉府邸外的趙卒也陸續撤圍。裡面的人像是大地震後餘生的老鼠一樣戰戰兢兢地出來透氣,新君繼位,孔圉被重新任命為執政,他們暫時安全了。
但在那一夜救了孔氏的功臣子路,卻選擇在這時候結束與孔圉的君臣關係,收拾包裹離開。
孔氏父子再三挽留無果,只好贈金拜別,最後送子路出城的,還是他的一對師兄弟,顏高和高柴。
「子路,你真要離開衛國?」高柴覺得有些可惜,子路在蒲邑這三年做的很不錯,如今孔氏在大亂中倖存,子路若留下,肯定會被他們倚重。
「子羔。」子路指著道邊巡邏的趙卒對他笑道:「此處還是衛國麼?在我看來,已經和趙氏的郡縣無甚區別了,至多和魯國一樣,保留一位姬姓國君作為傀儡,行趙氏統治之實,夫子不肯仕趙,我還是回他身邊去罷。」
在孔圉擔任執政的第二天,趙無恤便以衛國卿族太少為由,將在動亂中立下平叛之功的趙伊強行推舉為衛國的次卿!趙氏公然染指衛國朝堂,衛人卻無力反對,甚至還為趙氏沒有滅絕衛國五百年社稷而暗自慶幸不已。
這些事情,顏高和高柴自然是清楚的,二人都身在趙氏為臣,一時間臉上有些發燒。
子路倒不是故意埋汰他倆的,他之前過了,他與原憲等人不同,只管好自己,不會揮舞著道德大棒去逼迫別人也做同樣的選擇。
「就事論事,此番衛國大亂,我欠子驕,欠趙上卿一條命。」臨走前,他鄭重地對二人說道:「子路一人一劍,只要趙上卿有所驅使,子路一定會欣然赴死!但要我留下做趙上卿的鷹犬,恕我暫時做不到,二位就不要再勸了。」
見子路看穿了他們的意圖,顏高和高柴對視一眼嘆了口氣,也不再勸說,只是陪著子路,往衛國南門而去。
禁令解除後,帝丘的街頭再度變得擁擠不堪,就在三人試圖穿過進城的人潮時,卻突然聽到有鐘鼓聲響起。
他們抬眼傾聽,不禁納悶這次的鐘聲又代表著什麼。
上次趙軍入城,鐘鼓就響個不停,但這一次,卻只是市肆旁在敲。
「要殺諸卿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帝丘的衛人開始朝市肆移動,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子路三人對視一眼,也朝那邊走去,等他們到了城南市肆中心,人群已經摩肩擦踵,擠得水泄不通。
石氏、太叔氏、公叔氏、北宮氏、孫氏,昔日衛國的五大卿族,除了公叔戍被趙無恤「寬容大量」,准許自縊外,其餘四人都在這裡站著呢,左右各有一名趙卒看押。
圍觀的眾人本來還在熱烈討論,但等劊子手帶著刑具上來時,他們就靜默無聲了,甚至有人唏噓道:「是真的要殺麼?」
這些都是不可一世的卿大夫啊,天生貴胄的公族,傳承最久遠的石氏,源於衛靖伯之孫,至今兩百餘年。其餘太叔氏、孫氏,都有一兩百年歷史,就算是資歷最淺的北宮氏,也延續了百餘年……
這就是所謂的世卿世祿,也就是說,在這些衛國百姓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開始,諸卿就高踞衛國權力巔峰,俯瞰眾生,從未掉下來過。可今天,他們卻淪為階下囚,成了到刀俎上的魚肉。
衛國司寇太叔疾最先被殺,他作為從犯,被趙氏理官判處斬刑,魯班的發明再度派上用場:斷頭台。
斷頭台的刀呈梯形,刀刃斜向,重約四十斤,木製支架高兩丈。太叔疾被按到上面綁起時,抬起頭像是有話要說,但劊子手一拉繩索,刀刃落下,快速斬斷了他的頸項,頭顱滾了兩滾後,合上了眼睛。
圍觀的百姓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們甚至沒反應過來。
但輪到北宮喜時,他們就有時間一睹刑罰的殘酷了。
北宮喜本來是衛侯之黨,被他引為心腹,但在衛宮不保時,他果斷選擇開門反水,引諸卿入內,於是被判處戮刑……
萬刃加身,悽厲的聲音不絕於耳,他只來得及掙扎幾下,就被剁為肉泥。
接下來,是孫莊,孫氏的家主,他作為主謀之一,被判處的是腰斬。
眾人還記得,那是七年前趙齊交戰正酣的時刻,齊國公子陽生被腰斬於鄆城,帶給世人巨大的震撼,「刑不上大夫」這條不成文的歪理也隨即被埋進歷史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