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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求自然感恩戴德,心裡卻依舊存在一個疙瘩,他雖然能做出如此承諾,樊須也應該可以,但子貢、子華等人……他可不敢保證。
一抬頭,眼見隊伍沒有從平坦的魯道走,而是兵分兩路,趙無恤逕自帶近千人拐入了一條在荒蕪的田野里勉強能辨認出車轍的鄉道,他不由大奇。
「司寇,這是要去哪兒?」
趙無恤望著前方布滿溪流的森林,淡淡地說道:「汝帶須句邑兵走大道,我此番要抄近路,從郈邑繞回去……」
第491章 魚
郈邑,位於齊魯邊境,本是魯國大夫郈氏之食邑。
二十年前,在魯昭公驅逐季平子未果的事件中,郈氏被滅。叔孫氏因為在關鍵時刻協助季氏政變有功,事後獲得了這座五千戶的大邑作為報償。
汶水從泰山之中緩緩流來,抵達郈邑之時已經算是條大河了,而郈邑正好在其陽,北面以泰山余脈庇護,南面引汶水為護城河,真是個易守難攻之地。
它的牆體是用砂岩堆砌而成,極其堅固,叔孫氏將這裡作為自己的主邑是不錯的選擇,但前提是,他們那不爭氣的後人得能控制得住這兒的家臣。
前方,郈邑的邑宰公若藐在吊橋盡頭等待趙無恤到來,他搭乘的是四匹粟色戰馬拉著的戎車。
他在上下打量年輕的趙無恤,而趙無恤也在打量他,這位叔孫氏昔日的權臣年過半百,髮髻已灰,臉上稜角分明,飽經風霜的面容被鑿刻出深深的線條,但其中那副固執和傲然的神韻仍在。
趙無恤回憶起張孟談對此人的點滴剖析:公若藐是叔孫氏的三朝元老,叔孫昭子時代魯昭公與季平子火拼,當時叔孫昭子不在國內,面對國君和季氏的同時求救,公若藐和其他家臣一起公議,得出了「無季氏,是無叔孫氏也」的結論。於是他們果斷協助季氏反擊,驅逐了國君,為叔孫氏贏得郈邑,最初就由他到此駐守治理。
到了叔孫成子時代,他成了家宰,有權干預立嫡之事,因反對現任家主叔孫州仇繼位,結果被叔孫州仇敵視,重新蝸居在郈邑。在陽虎執政時站在「逆黨」一方,可能參與了更換叔孫家主的陰謀。在陽虎倒台後,他據城固守,因為三桓無力鎮壓,只能綏靖招降,讓郈邑維持現狀,聽調不聽宣,仿佛半獨立的邦國。
趙無恤的馬車駛上吊橋,馬蹄不安地踩踏吊橋木板,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響,御者在公若藐身前五步處勒馬停下,公若藐恭恭敬敬地行禮,而趙無恤也朝老者舉袂致意。
「見過小司寇。」
「公若邑宰,久仰了。」
因為占據了本是叔孫氏利益息息相關的西魯,所以趙無恤與叔孫氏關係不佳,然而對這位叔孫氏家臣卻給足了面子,算是屈尊結交了。
這是有原因的,兩人雖未謀面,但交情卻說來話長了,郈邑和西魯只有百里之遙,地理位置十分關鍵。去年秋,西魯各大夫聯合互保時,趙無恤也曾來知會過公若藐,但卻被他回絕。可到了齊人被趙氏擊退,趙無恤向整個魯國證明自己實力後,公若藐便開始與他眉來眼去,疫病爆發期間還去求過醫者。
等到齊國揮舞鹽策大棒,制裁魯國時,乏鹽的郈邑更是第一時間向趙無恤求助,本著多一個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的心思,趙無恤也滿足了他們的要求。
世上沒有免費的饗食,這便是趙無恤來此得到禮遇的基礎了。
這不,才第一次見面,說話不超過十句,兩人就同車而行,聊得其樂融融了。
進入城門時,趙無恤抬頭仰望砂石堆砌而成的牆垣,問道:「魯國之法,大夫無百雉之城,郈邑顯然超過了吧。」
公若藐笑呵呵地說道:「郈邑夾於齊魯兩國之間,若是牆垣再不增厚增高,豈不是會朝不保夕?」
深層的原因他卻沒說,過去兩年多時間裡,叔孫州仇一直想奪回郈邑之政,無論是以家主身份強逼、哄騙,還是裡應外合都玩過。而厭惡叔孫州仇,想保持自己邑宰地位獨大的公若藐為了不讓他得逞,特意增加了甲兵和牆垣高度。
趙無恤卻搖了搖頭道:「看來公若邑宰不懂得魚的存活之道,不斷加高牆邑以圖自保,其實是下策。」
公若藐大奇:「何謂魚的存活之道?」
趙無恤道:「君沒聽說過少海里的大魚嗎?魚網釣鉤對它無能為力,但一旦因為得意忘形離開水域,那麼螻蟻也能隨意擺布它,沒幾日便會被啃食成一具魚骨。與此相比,郈邑就像一條大魚,魯國則如同包圍郈邑的水,如果郈邑失去了魯國的支持,魚失其水必死,即使將城牆築得跟天一樣高,又有什麼作用呢?」
公若藐稱讚說:「然。」
他初見趙無恤本來還輕視其年輕,可短短几句話便改變了看法,此人之言,真是一語中的啊!他心裡開始忐忑不已。
郈邑現如今的情形他最清楚,的確像條即將擱淺的大魚。這座五千戶的大邑提供了叔孫氏一半的武裝,能拉出來一師之眾。但叔孫一向念念不忘想將此邑拿回去,什麼手段都試過了,下一步,大概會追究自己罪名,然後邀請整個魯國卿大夫發大軍圍攻罷,到那時候公若藐要如何自處?
所以等到進入廳堂,他便屏蔽左右,向背著手四下打量觀看瓷、銅擺設的趙無恤再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