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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主死去,新君繼位,天經地義,吳國人對生死很看得開。
夫差將闔閭的手放好,起身,冷雨滴到他身上,卻無法冷卻那顆愈來愈熱的雄心。
太子夫差有一雙眼朗朗有神,兩撇矢狀的鬍鬚下嘴角緊抿,看向眾臣時,有一種盛氣凌人的氣勢。這種氣勢一度在他父親闔閭的陰影下蟄伏爪牙,如今卻不用再隱藏。
「父王卒了!」夫差朝周圍的群臣如此宣布。
機靈的伯嚭第一個跪地:「吳王!」
接著是王孫駱、專鯽等人,他們同樣下拜,口稱:「吳王!」
下一瞬,反應過來的兩萬吳人齊齊朝夫差俯首:「吳王!」
他們朝拜的不是老王闔閭,而是新王。
「吳王夫差!」
夫差手持寶劍「勝邪」,高高舉起,在夜風中閉著眼睛享受這一切。但他也清楚,想要成為真正的吳王,讓百萬吳人心服口服的吳王,就必須戰勝越國,為父報仇。何況,對著勝邪劍許下的諾言,是不能兒戲的。
所以這一刻,他暫時忘卻了中原霸業,忘記了趙無恤,忘記了撩人心動的南子,他心裡只剩下復仇,只剩下一個名字。
「勾踐!」
第709章 越王勾踐
勾踐與夫差年齡相仿,是個三十出頭的精壯男子,但他模樣沒有夫差英俊,長頸鳥喙,除了預先知道結果的趙無恤,以及間諜遍布越國的孫武外,恐怕沒多少人知道越國太子的名字。
雖然中原人稱他們為越國,但越人有自己的稱呼:「于越」,就像吳國也有自己的稱呼「句吳」一樣。因為吳越的語言跟華夏本就不是一個系統,越語語音黏著連續而倒置,寫出來是一個字的,常常讀出兩段音節,和後世的狀語,泰語反倒更似。且越人無姓,就算對方是君主也常直呼名。
這時代也尚未有「越國是大禹後人」的傳說,越人自己更沒有史官記史,他們只知道自己是南方土著,世代生活在這三江環繞之地。和中原第一次接觸,是在周成王二十五年的成周之會上。那次盟會之後,周天子給越人空降了一群宗姬後裔做國君,他們就是吳國的先祖。
吳越的對抗,從那時候便開始了,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吳人其實就是華夏化較深的越人,而越人的文化則更為落後一些。
兩國最初談不上誰強誰弱,反正都是楚國的從屬,可到了八九十年前,吳國在壽夢王的統治下,在晉人的扶持下,開始崛起。吳軍不僅屢次擊敗楚國,在江淮拓展疆土,還不斷進攻越國。畢竟兩國距離太近了,迫於江海,處於五湖之間,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兩國矛盾無法調和,加上晉楚從中教唆,遂成仇讎敵戰之國,攻伐間互有勝負。
幾年前,那時候勾踐還小,他的父親越王允常乘著吳師入郢,派兵襲擊吳國都城,迫使吳國還師,這也是此次吳王闔閭伐越的藉口。
吳師氣勢洶洶,越王允常病重,太子勾踐便只能臨危受命,代父出征。
在離開會稽前,久臥病榻的允常對他說道:「此番吳國大舉入寇,兵力之盛前所未有。從前吳只以偏師攻越,越卻可以用主力配合楚軍伐吳。可如今楚國已殘,越國只能獨自面對吳軍,我看闔閭是想一戰滅越啊!」
吳越兩國的國力相差實在太大了,越國國土不到吳國的三分之一,而人口也不及吳的一半,僅有三四十萬人。面對吳王闔閭氣勢洶洶的三萬大軍,勾踐徵調了城郭之民和部落之民,也不過湊出萬餘人,處於劣勢,更別說吳軍都是由孫武訓練,殺得楚國人倉皇而逃的老卒。
所以越王甚至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允常打算著,一旦無法抵禦,就帶著都城的國人退到會稽山,甚至坐船逃到偏遠的「外越」去。
「甬句東是海外的大島嶼,足足有幾十里長,而南方甌越人的地域,更是丘陵森林遍布,吳國人要的只是會稽以北的平地,只要吾等願意退走,南方之大,總有于越人的容身之地……」
但勾踐不願意,他覺得,一旦被吳人趕下海,或者遁入山林,越國肯定會分裂零散,于越人恐怕再也回不到會稽山和浙江,永遠無法祭祀祖靈了!
所以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前往,諸稽郢為大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餘、胥犴為左右將軍,萬餘銳兵也人人悍不畏死,這就是越人的習性,後世江南書生軟綿綿的性子,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到!
誰想檇李一戰,他們竟奇蹟般獲勝了!這之後吳國人灰溜溜地退走,聽說是吳王闔閭死於軍中!勾踐擔心遇伏,也沒有深追,留下諸稽郢駐守國境後,便回會稽去了。
直到途徑浙江入海口時,勾踐依然覺得這是場夢。
「我竟擊敗了橫行江淮的吳軍,還殺死了吳王闔閭……」
這一下,勾踐可算是體驗了一把什麼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
隆冬十二月初,北國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南方的于越卻依然一片蒼翠。
此處是浙江的入海口,被稱為「會夷海」的地方,這也是越人捍衛國都的北方險隘。倘若八月秋水時至時來此,就能看到海潮晝夜再上,奔騰衝擊,聲撼地軸的奇景了。
勾踐帶著于越人沿海岸線北上,又沿著海岸線歸來。越卒斷髮文身,錯臂而左衽,將吏身穿皮甲,普通士卒則披著「卉服」,也就是以草編織成遮體的衣物。越地多雨潮濕,夏天驕陽似火,冬天也不怎麼冷,所以一年四季都戴著竹篾編成斗笠,腳上跣足,卻走得比穿鞋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