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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和聲響起一片,連成翁都感到心驚,此子居然能得人心如此?
趙無恤又喚過虞喜,在他耳旁說了如此這般,隨後就帶著數十名全副武裝的步騎魚貫而入。成氏也不敢關門,讓外頭的人心存疑慮,只得差了些剩餘的族人在門口小心提防,兩廂對峙之下,場面一時十分凝重……
王孫期面無表情地領命而去,迅速安排人手維持秩序,吩咐里民們原地坐下休息等待。而一心想著衝進去殺人放火的田賁,則只能滿臉不樂意地留在門口乾瞪眼。
塌鼻子的國人惡少年也不講究,他氣哼哼地盤腿坐在地上,抽出鋒利的青銅短劍擱在膝蓋上,沖對面縮頭縮腦的成氏族人惡狠狠地威脅道:「過上半個時辰,要是主上還不見出來,乃公就殺將進去,將你們成氏屠個雞犬不留!」
……
隨趙無恤進入的人中,曾在此生活過多年的成巫赫然在列。跟著隊伍亦步亦趨之下,他能感受到,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在不停地盯著他看,目光中有痛恨和不解,仿佛他就是引狼入室的罪魁禍首。
成巫對此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把腰板挺得更直,戴冠的頭昂得更高。他在盡情享受這一刻,衣錦還鄉,以凌駕其上的方式回到這裡,叫那些曾欺凌他的成氏大宗們低頭匍匐,是他十年來的夢想。
如今,這念想馬上就要實現了,等一會,准叫你們統統破膽!想著君子無恤的計劃,成巫越想越興奮,腳步也不由得飄了起來。
而那個曾親手將他開除族籍,趕出成里的老不死成翁,則只是冷冷地瞥了成巫一眼,目光停留在他穿著的服飾上:那是鄉三老的全套裝束,昨天之前,這還是專屬於成翁的。
成翁又孰視跟隨趙無恤進來的趙兵們,雖然年輕,但都披甲帶劍,應該是下宮精銳,其中一個魁梧的大塊頭還扛著一個大麻袋,隱約還能看到裡面有人在掙扎。
在他示意下,侄子成叔湊上前問道:「這是何物?」
成巫搶上一步接過話頭,目光中帶著挑釁,「成翁家不是跑了兩個陪葬的隸妾們?這不,我家主上在桑里將其抓獲後,就給你們送回來了!」
見是成巫,成叔便抿起了嘴,不想與他交談。
且不提成氏三人暗中的勾心鬥角,趙無恤此時也在觀察成里的內部。
成氏四里分為兩大部分,前頭是堅固而富庶的莊園,住的主要是成翁、成叔等大宗,以及地位較高的國人。
一行人途經一座三進式的主院落,只見粗大的柱子頂起屋宇,青灰色的瓦片和瓦當排列整齊,院落的樣式和鄉寺差不多,但面積卻是後者數倍。還立了一座三層高的望樓,是成邑最高大的建築,可以俯瞰整個鄉。
趙無恤停下了腳步,口中嘖嘖稱奇道:「成翁,你這院子真是寬敞,比鄉寺好太多了,不過,私家大於公室,可是超過周禮和家法的規格了!」
第40章 碩鼠碩鼠
成翁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心裡想著你趙氏不也經常在燕饗上公然使用諸侯禮樂,老夫又不是沒見過,誰跟誰比僭越?但口中卻只能唯唯諾諾。
趙無恤淡淡一笑,沒有深究,繼續向前走去。
接著又經過一片開闊的練武場地,就著月光和火把望去,至少能容百人。地面上還鋪了層細沙,邊緣立有箭靶,牆邊靠著些來不及藏好的戈矛,想必成氏族人經常在此操練。
無恤又停了下來,指著靶場道:「好地方,比我那鄉寺前的打穀場氣派多了,成翁,你成氏族兵都可以湊足滿編的一旅了吧?之前可是把桑里的大桑樹蔭都站得滿滿當當!真是羨煞小子也。」
成翁啞然,心想我家青壯男丁也不過五百餘,哪裡養得起一旅家兵,君子無恤今天是專程來找茬的吧。
像這樣,每到一處,趙無恤都停下點評一番,其意思無非是成氏無論是居所、奴役的庶子人數、以及族兵武器,都超過了趙氏家法規定……
一次兩次,老成翁還能支支吾吾地應付過去,反覆幾次之後,他便冷汗直冒,無話可說了。
這君子無恤,究竟存了什麼心思?
沿著莊園的石子路走了半里後,便進入了普通的閭左民居,腳下也變為泥濘的土路,這裡居住著甕牖繩樞之子,以及甿隸野人。
所謂成氏四里,其實沒有什麼間隔,本來就是成氏聚族而居形成的。但正如嫡、庶有別,成氏繁衍數百年,雖然名為同族,實際上卻有遠近親疏之分。很多貧困的族人,如曾經的成巫,實際上的地位與隸臣妾差不多,也被強遷到了閭左居住。
據成巫描述,這些弱勢小宗常年租種大宗土地,每年都要上交一半收成作為地租。農閒時,還要為大宗修繕莊園、整治溝渠,乃至充當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僕族兵,苦不堪言。而其中不屈服大宗權勢,想另謀出路的人,就會像成巫一樣,被逐出宗族,失去身份,甚至連父母的墳都會被強遷走。
無恤聽罷瞭然,春秋,果然還是個宗法社會啊。
他細細觀察,發現這裡的土屋很簡陋,有的缺了半邊牆,有的只蓋著茅草。時間已經入冬,天氣變得寒冷,到了冬至、臘月,在沒有炭火和炕的情況下,定是冰冷異常。據成巫說,每年都會凍死幾個人,而成氏大宗卻對此置若罔聞,只是不斷催促他們去幫忙修繕富麗堂皇的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