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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卻聽曹伯氣急敗壞地說道:「齊侯已經頒布詔令,嚴禁運海鹽入曹國、西魯,這該如何是好!」
子貢也不急,他掃了帛書上的文字一眼,正是齊國行人讓在陶丘的齊國商賈轉交的。上面措辭嚴厲,聲明為了懲戒曹國在戰爭中「助紂為虐」的舉動,決定終止從臨淄運往陶丘、曲阜的食鹽貿易,改在濮陽、新鄭、商丘售賣。此舉直到曹國主動向齊、衛請平,斷絕與晉國、西魯趙無恤的一切關係,歸還強占的濮南各邑為止。
他不得不承認,齊國的威脅很夠分量。
……
子貢也買賣過齊鹽,他知道,當年太公望封於營丘,其地瀉鹵,人民寡少,於是齊太公便勸其女功紡織,極工匠技巧,通魚鹽之利。
人可以不吃魚,不穿齊國織造的衣帛,依靠單調的粟米、野菜,菽豆葉子為生,勉強補充蛋白質,寒冷時則披著粗糙的葛麻衣褐也能維持生命。但唯獨有一樣東西不能或缺,那就是鹽。
那後世看來尋常無比的白色結晶顆粒,卻凝結著性命攸關,邦國興旺!
春秋之時,幾乎每個邦國都將鹽作為一種稀有資源來儲存和使用,不亞於糧食和銅錫。
《尚書·說命下》有云:若做和羹,爾雅鹽梅。早在虞舜夏殷商時,人們已將鹽同酸味、甜味放在一起調製食品,成為非常重要的調味品。因為它比較稀有的,平時在烹飪過程中是不會經常將食鹽直接加入飯菜之中的,以免浪費。周人吃飯時先用肉或蔬菜混以食鹽等調味品醃製做成醬,食肉時再以白肉配放置在銅豆中的醬食用。
貴族都這樣吝嗇,何況庶民?後世的人很少會有類似的經歷,這玩意長時間不吃,輕則渾身無力,重則周身浮腫。強迫小國寡民的民眾走出世居里閭,去都邑市肆上交易的重要原因,很大程度就是為了買鹽。鹽販子大概是中國大地上最早的商賈,夏商周的原始商路,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交易鹽而開闢的。
但鹽的產地並不平均,其中以海濱齊國最多,有海就可以海水煮鹽,被稱為「海王」之國。齊國因此而富裕,僅有少量鹽礦的魯國也從那時候起,便落後於齊一頭。
到了齊桓公之世,更是了不得,管夷吾認為:「海王之國,謹正鹽筴。」他建議桓公實行「官山海」的鹽策,從此以後煮鹽賣鹽都由齊國官方來操辦,在邊境設置關隘,幾乎掐死了所有私鹽販賣的渠道。
所以齊國的鹽一路賣到了成周、衛、宋、曹和陳、蔡等地,他們本地並不產鹽,都是靠輸入海鹽過活。魯國出產的鹽只夠供應魯城民眾,多數時候也得仰食齊鹽。
子貢計算過,一個月,成年男子吃鹽近五升半,成年女子近三升半,未成年者近二升半。這是大概數字。鹽一百升為一釜,十釜為一鍾。十口之家就是十人吃鹽,一月至少四十升,百人之邑就是百人吃鹽,一月四百升。
一個人口十萬的小邦得吃四百鍾,像魯國這種人口近百萬的中等邦國則要三四千鍾!這還不包括牲畜和醃製肉類之用的鹽。
齊鹽在國內販賣,一鍾值一百五十錢,在國外販賣,最高時達到過一鍾一千錢!
齊國年產鹽三萬餘鍾,足夠一千萬人食用,幾乎囊括了諸夏邦國的所有需求。鹽的官營貿易讓齊國獲得了數百萬錢的收入,幾乎占了歲收的一半!而且還有點供不應求。
通過賣鹽給其他邦國,賺外國的錢,沒人有抱怨,也沒人躲得過,這就是管子的鹽策,因為手握資源,齊人想加價就加價,想切斷就切斷。齊桓公利用一手鹽資源的大棒,實行輕重之法,將諸侯逼得服服帖帖的。
從此以後,齊國富極海、岱之間,東方諸侯斂袂而往朝焉。
也只有擁有解池之個天然寶地的晉國敢於不鳥齊人。
短短的時間裡,子貢將自己行商多年,對齊鹽的認識梳理了一遍,如今齊國正是以和齊桓公時相似的鹽策來逼壓曹國、西魯就範的。
他合上帛書,淡淡地說道:「齊人此舉是在借重海鹽之利恐嚇曹國,過去也如此做過,但在下臣看來,不足為懼也。」
曹伯卻十分生氣:「不足為懼?你可知道,齊國年產海鹽三萬六千鍾,其中運到陶丘交易的便有一萬鍾,每釜交易收稅二錢,則一鍾就是二十錢,一萬鍾就是二十萬錢(齊刀幣,重約半兩)!曹國市肆一年近十分之二的歲收都來自與此,比你侈靡之所上交的稅還要高兩倍!」
子貢心中瞭然,看來在自己來之前,曹伯是先召見了管理市肆的褚和市掾吏詢問詳情的。
這些數據大抵沒錯,陶丘是中原的一個貨殖都會,所以齊國商賈也會在官方的允許下,運送海鹽來此等待陳、蔡、宋、楚等國商人採買,陶丘市肆則從中收取部分交易稅,這一直是曹國歲收的大頭。如今在齊人的經濟制裁下,曹國很可能會減少十分之二的收入,然後是陶丘鹽價的飆升,以及販鹽商賈流量減少後帶來的一連串的影響,由不得曹伯不心急火燎。
想來此時,提出此策的齊人正暗地裡偷著樂,等看西魯乏鹽的慘象吧。
然而不管那人是誰,他恐怕尚未意識到,他這次遇到的對手,叫做子貢!
他可是所臆無有不中,在歷史上富致千金,結駟千乘,能與諸侯分庭抗禮的儒商始祖端木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