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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惡客只能用惡禮,這倒不是夫子所教,而是我自己悟出來的。」
「好,好!衛國的仲由,算你狠,我這就回去稟報,讓執政拿你們師生下獄!」
那皂隸狼狽不堪,只能罵了幾句,悻悻而逃。
待這場一邊倒的衝突結束,顏回這才走到門前,空手拜下:「見過子路師兄。」
那一臉惡遊俠相貌的士人名仲由,字子路,乃是夫子的首席弟子。子路見是顏回,這才露出了笑容,作揖見禮:「子淵回來啦,快些進來,夫子可是念叨你好幾天了。」
「子路師兄,方才那些人是?」
子路輕蔑地冷哼了一聲:「還不是那陽虎!」
顏回默然,陽虎,本是季孫氏的家臣,卻架空了三桓,甚至掌控了魯國軍政大權,名為陪臣,實為執政。
「子淵你聽說了麼,陽虎要在臘祭那天,與國君在周社盟誓,和國人在亳社盟誓,還要所有人詛咒發誓,魯國從此讓他柄權,不得違背。他急需在國人中頗有威望的夫子去捧場,便譴人來騷擾,說是要夫子出仕,一出手就是一個千室邑宰的職位,已經被夫子拒絕多次了。這魯國,看來真是到季世了!」
顏回也嘆了口氣,雖然他一直專心求學,兩耳不聞政事,但濁泥之中求清漣何其難也,他也不由得為夫子擔心,三番五次忤了那大權獨攬的陽虎,會不會招來禍事?
列國君主不用夫子,僅僅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博學的顧問,有事詢問之,無事冷落之。夫子之道至大,為何天下莫能容?
進了院內,正對面有三間屋舍,樣式是常見的一宇二內。西牆處有個廚房,裡面有位兩個女子身影,一大一小,是師母和夫子幼女,她們大概在忙碌朝食。
顏回朝那個方向微微一拜後,立刻知禮地移開了目光。
院內的地面雖為泥土地,沒有鋪設磚石,但很平整,清潔乾淨。
「子路師兄,夫子還在徹夜編訂《春秋》麼?」
子路微微頷首道:「昨天才從新絳來了一封信,夫子大概還在細細翻閱,你猜猜是誰寄來的?」
顏回眼前一亮:「莫非是子貢師弟?他結束去晉國的行商了麼,何日能來曲阜?」
子路哈哈大笑道:「然也,正是子貢。我也想要他快些來,子貢每次經商後,都能帶回些各地的特產,晉國新絳的糜子酒,我可是嘴饞已久了!這魯國什麼都好,就是酒太薄,喝著實在沒味道……」
卻聽見一個清朗的中年男子聲音在堂屋內道:「由啊,休得妄言,是回到了麼?快些進來吧。」
顏回和子路聞言,便走到堂前階下,相對一拜,一同登階,又一拜,這才進入堂中。
堂內除鋪陳了幾面草編的坐席、放了幾個矮案、案上有銅俎陶豆外,別無他物。顏回見夫子正跪坐在東邊臨窗的席上,正就著清晨陽光觀看手中的簡牘,聽到兩人進來了,便輕輕地將竹簡放下,抬起了頭。
孔丘身材高大,穿月白色儒袍,髮髻用銅簪固定,一絲不苟,他額頭高廣平闊,國字臉上鬚髮黝黑,只夾雜著幾絲白色。
子路在後空手拜下,顏回因為遠行方歸,向前幾步,頓首拜下,孔丘也坐在原地,對兩位弟子微微作揖。
「起來吧,由,門外的陽虎家徒走了麼?」
「夫子,子路已經『禮送』他們離開。」
孔丘撫須笑道:「為師還不知道你?也罷,不要傷人即可。時辰不早了,你去將弟子們喚來吧,今日照常演習禮儀和射藝。」
「唯。」
在孔丘面前,子路收斂起了剛才在院子裡的遊俠模樣,反倒像個孝順儒雅的小童子,他輕輕地合上了門,離開了。
孔丘這才對著顏回嘆息道:「回,你可知道,自從我得到子路為弟子,十多年來,因為有他擋在我面前,那些惡意的言辭就再也無法傳入我的耳朵里,但我總擔心他太過耿直魯莽的性情。你則是相反,不遷怒,不貳過,待人如沐春風,可要替我多多勸導他。」
顏回微笑,「師長有其事,弟子服其勞,回敢不受命。」
「善,你過來幫為師磨墨,也看看子貢寄來的信,上邊可是有不少好事。」
「好事?」顏回敏銳地發覺,夫子今天的聲音不太一樣,比往常多了一絲激動,究竟是什麼讓一向冷靜的夫子如此高興?
他湊過去一看那簡牘,上面簡略記述了最近一個月,晉國發生的政事和趣聞,幾乎都與趙氏有關。
一是在趙氏在獵場裡捕獲了祥瑞白麋;二是諸侯間素有賢名的宋卿樂祁在晉國遭到逮捕;三是趙氏庶子無恤在領地上頒布了「止從死」的法令。
看到最後一條,顏回頓時瞭然,夫子可是最反對以活人殉葬的,趙氏此舉,正中夫子下懷。
孔丘嘆了口氣,說道:「十年前,晉卿趙鞅鑄鐵鼎,在上面篆刻刑法。當時我說過,晉人放著唐叔虞和晉文公傳下來的秩序不遵守,卻以趙宣子之法作為成文法頒布,是亂相的徵兆。一切以固定的刑法為準則的話,誰還會去尊重貴族的命令?從此之後晉國貴賤無序,何以為國?所以我預測,晉是要亡國了。回,你怎麼看。」
顏回回答道:「趙宣子之法,是晉國在夷之蒐(前621年)的時候制定的,那是君不君,臣不臣的年代,當時的制度如何能用於百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