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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石渠閣里逛了一圈後,他更是下定了決心,回去之後,便稟明家族長輩,暫時停止為趙氏做卜事,轉而來學宮修習數年。他覺得在這裡,自己能遇到許多比自己強的人,他這個人的性格,與比自己強的人交往,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這正是不斷進步的前提……
帶著這種心情走出石渠閣,閣外的天空仿佛更加明亮了幾分,子夏正欲再將學宮其他地方逛一逛,了解一下學宮中目前主要的科目,卻被一陣爭論吸引了注意力……
一個聲音在大聲說道:「世人皆知,徐嬴實為趙卿之姊季嬴,趙氏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內娶其姊,非禮也!」
第835章 無私
趙上卿沒有頒布「勿談國是」的禁令,更沒有搞防人之口的把戲,凡到臨漳學宮的士人,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政治傾向,以及國別、年齡、資歷等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見解。
所以這小半年來,臨漳學宮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就是隨處可見的爭辯、詰難。
趙上卿在學宮建成後進來轉了一圈,正好遇上兩名來自衛、魯的士人爭辯衛魯初封時誰的地位更高一些,誰才是東方侯伯,兩人口水都噴到了對方臉上,只差動手動腳,圍觀者如堵。
趙無恤當時曉有興趣地站著聽了一會,才讓人制止了要拔劍分個高下的兩人。
「真理越辯越明,但辯論的勝負靠的是頭腦犀利和唇舌輕快,而非刀劍。」
他撂下這句話就走了,自此之後學宮詰辯之風日盛,只是多了一項規定,士人辯論時要卸下武器,這是擔心性格剛烈的春秋士人們一言不合就拔劍戰個痛。
不過趙無恤也沒料到,最終有一天,臨漳學宮的士們,有一天竟會指點到他頭上去……
眼見趙無恤與「徐嬴」的婚事越來越近,這一日,養著一群白鵝的小湖旁,一位來自魯地的古板士人大概是喝了點酒,走著走著忽然振臂一呼,義憤填膺地說道:「世人皆知,徐嬴實為趙卿之姊季嬴,趙氏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內娶其姊,非禮也!」
本來這樣的議論十分平常,但偏偏此人吸引了一幫同樣自命為「上卿忠犬」的趙氏自干喉舌,這邊說趙卿娶姊,姊弟相婚乃人神共憤的惡事,那邊便立刻跳出來,將趙氏公諸於眾,且多人「證明」的季嬴實為徐國末代公子之女的「證據」複述了一遍,兩邊誰也不服誰,就這樣吵了起來。
「就算真是徐國公女,同姓不婚,其生不蕃,同樣是不該的!」那人臉紅脖子粗,乾脆質疑到底。
不過他的敵人顯然更加強大和博學。
「夏殷不嫌一姓之婚,周制始絕同姓之娶!趙氏和徐國繼承的是殷禮,周禮不足責也!」這是個宋國士人,為趙氏用殷禮頗為自豪,不過也為趙氏將迎娶「徐嬴」的規格提升到僅次於趙卿樂氏夫人的程度而遺憾,聽說那位樂氏夫人已經接近臨盆,希望這次能為趙氏誕下嫡子,讓宋國在趙氏主導的中原體系內地位更上一層樓。
「當年晉平公糾納了衛國送的四個姬姓公女,既然國君亦如此,上卿有何不可!?」這是個晉國人,態度明顯偏向趙氏,晉文公、晉悼公曆代晉君打下的民心基礎,早已被晉平公等不肖子孫揮霍得差不多了,隨著《銅鞮宮賦》的流傳,不明真相的晉國士人對公室僅剩的那點尊敬了漸漸消磨下去。
這時候有人認出來了,這個名為商澤,是曾經在魯國跟著孔子學習過一段時間,後來又到臨漳學宮來,但對趙氏和學宮種種多有不滿。聽聞遠在楚國葉地的孔丘對趙上卿的作為怒不可赦,這位前孔門弟子,是否也秉承了其師長的態度呢?
於是旁觀者之一,博學的項橐便諷刺道:「我聽說當年陳國司寇問孔子,魯昭公知禮嗎?孔子回答說知禮。待孔子就退了出來之後,陳國司寇又給孔子的弟子巫馬期作揖,請他進去,跟他說,難道君子也會袒護別人的過錯嗎?魯昭公為姬姓,卻娶了同為姬姓的吳國公女做夫人,如果說魯昭公都算是知禮的人的話,那還有什麼人是不知禮的人呢?可見同姓而娶在魯國也並不奇怪,當年孔子為魯昭公隱惡,今日商澤你卻為此抨擊上卿,真是雙重標準,小人嘴臉!」
隨著項橐登場,這通詰辯最終以「上卿忠犬」們一邊倒的勝利而告終,商澤也被轟出了學宮。不知不覺,在號稱自由的臨漳學宮中,其實也隱隱有不少專為趙氏說話的官方喉舌存在。
不過這場風波並未就此過去,學宮中依然隱隱有對此事的爭議,不少人對趙氏公布的「真相」持懷疑態度,而以項橐為首的趙氏喉舌們,更推出了一個讓「正人君子」驚駭的道理。
「華胥氏生男子為伏羲,生女子為女媧,伏羲女媧為兄妹,兄妹相婚配方有百姓生,何足怪哉……」
不過如此一來,卻越描越黑了。
……
下面熱鬧非凡,石渠閣第三層樓的高台上,幾位德高望重的「臨漳先生」卻只是冷眼旁觀。
「趙子泰此行,的確是太過分了,仲尼不知會氣成什麼樣……他也是糊塗,怎麼會這麼堂而皇之呢?」被趙無恤半威脅半誘惑來到臨漳學宮專治學問,整理周室典籍的萇弘這半年過的不錯,受人尊敬,也不用再牽扯政務。
但他和孔丘一樣,有一點道德潔癖,為趙無恤的一意孤行而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