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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瑗受這種氣氛感染,心裡也酸酸的,撲在地上哭了一通,隨後便婉轉地提出要就公子仲佗弒君一事詢問南子。
名為詢問,其實就是提審了,雖然見南子如此作態,皇瑗那一絲疑心已經消除了一半。
「這本就是大司寇之職,下妾豈敢不從?」南子拭去淚水,乖順地配合皇瑗,那模樣無辜透了。
……
南子希望自己能有足夠的勇氣,她現在只想爬回那個囚禁她的居室里,縮進被褥下面,睡啊,睡啊,睡到天昏地暗,也好過在這裡渾身顫抖。
但她不敢睡,甚至連暈闕過去都必須迅速醒來,因為一閉眼,宋公慘死的場景就會浮現眼前。
「南子,你!!!」父親渾身是血地朝她爬來。
「我只是為了自保,為了不被玩弄於鼓掌……」縱然南子自我安慰,卻仍洗不去弒父的濃濃罪惡感。
但一切還沒結束,她還需要再演一場,最關鍵的一場。
皇瑗是宋國大司寇,排名六卿末席,卻是對宋公最忠誠的一個,此人不好色,不貪財,不結黨,受了封賞表現得誠惶誠恐,平日的覲見也沒敢看南子幾眼。然而就是這麼個不起眼的人,如今卻令南子倍感恐懼。
所以在和皇瑗面對面時,她只能不斷地為自己鼓勁:「公子仲佗已經死了,死人是沒法說話的,只需讓皇瑗相信我……我只需把對宮甲和傅姆們講的故事再對他重複一遍就是了。」
但宮甲們木訥好欺,傅姆們更沒什麼見識,而皇瑗,則是執拗而忠誠的一國卿士。
南子開始努力進入角色,她告誡自己,她目睹的是一樁令人髮指的罪行,顫抖是必須的。她也沒讓自己表現得太過鎮定,一點點害怕有助於烘托氣氛,弱女子的恐懼常常能打動鐵石心腸的男子。
所以當皇瑗結束了安慰,問起高台上發生的事時,南子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她的喉嚨聽上去是如此乾燥,讓人心疼憐惜:「公子仲佗向父親提出要娶我,父親縱然不願撕毀與衛國的姻親,但最後還是允諾了……」
在謊言裡摻雜一些真相會讓它聽上去像真的一樣,說著說著,一滴熱淚滾下臉頰,南子連忙去擦拭,同時用眼角觀察對方的表情。
「然後公子仲佗又得寸進尺,說要成為執政……」
說到這裡,南子捕捉到皇瑗眼中閃過的一絲怒意,沒錯,這個人也是有弱點的,是人就會有弱點。雖然他想要的或許是真相,是想為被弒殺的國君討取公道,但南子會操縱自己的話語,帶著皇瑗拐到另一條路上,聽南子撒謊對皇瑗有好處,因為他也不喜歡公子仲佗,無論是私交還是利益。
「再然後呢?」
南子的語速開始稍微變快:「父親有些不快,說這位置已經另擇賢能,於是公子仲佗大怒,聲稱商丘已經被他的兵卒掌控,父親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兩人起了爭執,公子仲佗便突然把父親從高台上推下去了,之後他還……」
說著說著,她再度泣不成聲。
皇瑗已經被激怒了:「逆賊!他之後做了什麼?」
「他還想逼我作證說父親是失足跌落,說什麼讓我做宋國夫人,我不願,他便拔劍要殺我,就在此時,宮甲們進來了……」
南子說完後才抬頭真誠地看著皇瑗,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許多男人都被這雙眼睛給迷倒,只是不如樂靈子,樂靈子的眼睛看上去誠懇、純真,黑得像濃郁的夜,卻閃著無數迷人的星辰。
「公子仲佗真是大逆不道!活該被剁為肉醬!」皇瑗的懷疑徹底消失了,他為公子仲佗定了罪,將南子身份當成了無辜的孤女。
孤女卻對現下形勢關切異常:「大司寇,公子仲佗雖已伏罪,但他號稱在城內黨徒數千,萬一彼輩圍攻宮室,該如何是好?」
樂大心倒台了,宋公死了,公子仲佗也死了,現在商丘局面就皇瑗一人掌控,但數百宮甲群龍無首之下,居然隱隱聽起了南子號令。
皇瑗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他這個一向低調的六卿之末竟然成了商丘的第一人,頓時壓力山大:「我這就讓兵卒去掃清公子仲佗的逆黨,奪取各門……」
「聽聞叛軍在孟諸大敗,而司城樂氏、向氏分別從蒙門和揚門而來,不知大司寇要如何應對?」
「先前國君的命令是緊閉城門,休得放彼輩入城。」
南子卻搖頭道:「南子覺得這麼做不妥,忠貞之士為了宋國社稷與叛軍苦戰兩月,如今局勢已定,卻被關在門外,難免會寒心。甚至會因為不明城內局勢做出衝動之舉,大司寇難道想隔著城牆對他們解釋國君是如何死的麼?」
皇瑗頓時汗流浹背,現如今局勢微妙,搞不好,城外的人會以為是他發動了弒君的政變呢!他先前還能抱著國君號令國人的大腿,現在卻獨木難支。
他雖然比較忠誠,但遇到這種站隊的大事卻是個無主見的,既然已經認定南子無辜,便願意與她商量:「那公女覺得應該怎麼做?」
「自然是打開城門,邀他們進來掃逆。」
「開哪座門?」
南子想都不用想便說道:「自然是蒙門!」她解釋道:「不開揚門,是因為向氏帶著吳國人,吳人在楚國做下的禽獸事,大司寇應該有所耳聞,我看向氏也沒安什麼好心,左師向巢對執政之位志在必得。反之,司城樂氏與皇氏同為戴族,一貫忠於國君,魯國的趙小司寇也是宋國友鄰,下妾有孝在身不好離宮,還望大司寇能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