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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賁將故絳所剩無多的牛羊狗彘全部殺了,兩千名士兵幾乎每人都吃上了肉,這頓晚飯很夠分量,除了這些加菜之外,大木桶里還裝滿了熱氣騰騰的薑湯,讓士兵們吃飽後喝了一通,頓時渾身發熱,一天跋涉的勞頓寒冷頓時就沒了。
這頓飯吃得趙卒們心滿意足,是夜便在故絳廢棄的民宅里睡了個好覺。
雖然此戰很輕鬆便拿下故絳,賞賜不一定多,但明天終於不用冒著大雪行軍了,他們無不開心地想道。
然而次日天還未亮,他們的美夢便被一陣急促的軍號驚醒了。
田賁掃視眾人,說道:「二三子吃飽穿暖睡足否?」
在得到一陣響應後,他便拍了拍肚子道:「吾也吃飽喝足,只是腰間雙刀饑渴難耐,吾等也是時候向下一處進發了。」
士卒無不驚異,又聽說要去的是新絳後,紛紛變了臉色。
新絳,更在西面五十里外,今天又要一日行軍麼?
昨日被田賁說服的將吏在無驚無險地打下故絳後,精神也鬆弛了下來,上卿指定的任務已經完成,一般人肯定會不求功多隻求無過。
而且雖然田賁攻破故絳後做了許多準備,但誰也說不準在破城前後,有沒有人已經跑去新絳報信,且新絳不同於故絳,魏軍有至少兩千守卒,一旦這支趙軍冒著大雪孤軍過去被發覺,再回來就困難了。
「沒有風險,何來富貴?打仗就是要出奇制勝!」田賁卻已經決定,他從黃父出發時已經給趙無恤發了信函,認罪後陳述了攻取新絳的可能性。
魏氏的精兵都駐紮在河西,河東不過萬餘,分散在安邑、曲沃、新絳等地後,每個城分不到多少,乘著河東大飢,城頭站著的魏卒也東倒西歪之時,抓住空隙,直攻新絳,奪取新絳是沒有問題的。
又是一大碗薑湯下肚,腰間的酒壺被灌滿烈酒,和魯地的濁酒不同,晉地的厚酒一口下肚,就能感覺到腸胃發熱,整個人也不怎麼冷了,這是雪地長途行軍必備的東西。
留下少許人看守故絳後,田賁帶著大軍再度出發。
大雪一直沒有停歇。積雪漫過膝蓋,厚厚的冰殼如白色的護脛覆蓋在小腿上,使他們的腳步拖沓而踉蹌,比起昨日慢了不少。背上的裝備也越來越沉重,若非將吏在旁邊看著,兵卒們肯定已經將甲卸了,劍戟扔了。
眾人跌跌撞撞前行,縱然趙卒們感覺自己上了當,但到了這時候,他們已無法回頭,而且以田賁的狠辣勁,會將任何抗命的人以處死,拋屍荒野吧,所以大家都暗暗叫苦,卻不敢違令……
這時候更不能掉隊,掉隊等於死亡,只能咬著牙堅持,同時肚子裡已經把田賁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
田賁讓人看著兵卒,不要讓他們把酒一口氣喝光,又在短暫休息時,對新兵們講述十年前趙齊雪原之戰的事跡,為他們鼓勁。
「齊侯的四萬大軍,就這樣被上卿帶著吾等殺入分割,大敗而逃,連軍旗都落在我手裡……」
群情亢奮之餘,有人擔心地問道:「吾等會不會重蹈齊人的覆轍,被魏軍發覺擊敗。」
「不會!」田賁掃視眾人:「吾等會再立奇功!此功不亞於雪原輕騎破齊!」
雖然風險巨大,但田賁心裡只有功勞,他需要一場大功勞來雪恥。
天色慢慢變得黑洞洞的,北風越刮越緊,鵝毛般的大雪越下越密。
入夜時分,趙軍已抵達新絳郊外,此時此刻,新絳魏軍還在茫然無知地呼呼大睡……
第955章 田賁雪夜下絳都(下)
新絳算是田賁的故里,雖然他的鄉里鄰居們早就在六卿之亂後的大瓜分里劃給趙氏,遷到太原去了,但人非物在,這裡的每一條小徑、酒肆,還有遠遠能依稀看到的城牆影子,都讓田賁感覺熟悉無比。
「吾回來了……」就算神經大條的他,也會近鄉情更怯。
上卿跟他說過,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可惜田賁掃視身旁眾人,十五年前一起被趙無恤選為部屬的那幾百新絳晉人,現在還活著幾個人?
至少他身邊一個都沒有。
不說那個,且說十多年前從陶丘出發,一起偷襲甄邑的老兵悍卒,他最開始的屬下,軍中也所剩無幾了……
甚至於雪原之戰,追隨趙無恤縱馬追逐齊侯車駕的千餘「武卒」,也慢慢凋零,退伍的退伍,提拔的提拔,十之六七杳無音訊了。
鐵打的將軍,流水的兵,一轉眼十多年已過,田賁不再是當年的那個莽夫小卒,他成了統領數千人的將,而且除了勇猛外,也學到了一定的智。
這才有了此番雪夜奇襲新絳的壯舉,勇、智缺一不可。
此時雪越下越大,跋涉了一整天的趙卒們已經十分疲憊,於是田賁讓他們占領了一個絳城外的小鄉,作為休憩的地點。
粗略清點人數,發現他們一路上都有人掉隊,數十人在雪夜裡失去了蹤影,田賁只能祝福他們命大,然後讓活著的人吃飽乾糧,整理好戰馬的籠頭和韁繩。
稍事休息後,田賁再度帶著眾人出發,時值大風大雪,旗幟都吹破,天色黑暗,城上沒人願意冒頭,也沒人發現這批鬼鬼祟祟的偷襲者。
四更天時,趙軍就在落雪的聲音掩護下小心翼翼地貼近城牆。
土黃色的城牆屹立在道路盡頭,朝兩側綿延,一看望不到盡頭。田賁對此太熟悉了,曾幾何時,這裡是諸夏的中心,數不清的諸侯使節逢年過節便來過來朝拜霸主晉侯,動輒數百上千人,不絕於道,他年幼時也對此有印象。城內則人丁興旺,貴族的府邸一座連著一座,他們的車駕出行時,旗幟迎著風高高飄揚,市肆里閭內黎庶摩肩擦踵,國君有召,一聲呼和便能得萬餘人拔劍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