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闞止唯唯應諾,正要轉身離去,趙無恤卻又叫住了他。
「此次入主曲阜,闞邑通風報信,還為我疏通歸魯道路,功不可沒。論功行賞,我打算讓你父親做闞邑大夫,世代為魯君守陵墓、廟宇,同時也要負責起魯國南部的安危……」
闞止一愣,他們闞氏為魯侯做了好幾代人的闞邑宰,卻一直得不到提拔,畢竟闞邑是公陵重地,不可能輕易授予大夫。
可趙無恤卻不在乎,一揮袖子,就將此處封給了他們!闞止才不信父親做的那點事值得如此。
「在此替父親謝過主君!」
趙無恤笑道:「你如今板上釘釘能繼承一個邑了,但切勿因此失去了上進之心,在我看來,你的能力,遠遠不止是一個大夫,好好做,不要讓我失望!」
你的能力,遠遠不止是一個大夫!
前一刻闞止還有些忐忑,這一刻卻心情激盪,他再拜稽首,連忙出門去了。
闞止前腳剛走,這間廳堂的側門就打開了,一位身材高瘦,雙臂修長的武士走了出來,剛才對話的最後一段,趙無恤故意讓人放他進來,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他望著闞止離開的方向,問道:「大將軍出手真是大方,然而,小人斗膽一問,此子真值得用一個千室邑來勉勵麼?」
……
趙無恤看著侯犯,鄭重頷首道:「值得。」
在趙無恤看來,闞止雖非王霸之才,卻也是一國之才,十年之後,為千乘相邦可矣!
侯犯困守郈邑,被孔丘弟子子路潛入破城後倉皇出逃,雖然怨趙無恤不救,卻無處投奔,只能奔西魯,趙無恤也接納了他,還將他帶來曲阜。
此人雖是叔孫氏一個小家臣,卻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像這種野心還不大的年輕人,虛銜、帛幣便能驅使他,何苦要用闞邑……」
無恤邀他坐下,讓人上酒,一邊說道:「侯馬正,你喜好駿馬,不知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故事?」
「小人願聞其詳。」
「古之君者,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求之三年而不能得。有近臣言於君曰:『請君上將此事交付給仆臣』。於是國君遣之,近臣花了三個月時間走遍鄰國,得千里馬,可惜此馬已死,於是近臣以五百金買馬首而歸,呈給國君。國君大怒曰:『寡人要的是活馬,哪裡用得著用五百金買一匹死馬的骨頭?』近臣對曰:『君上缺的不是金帛,而是千里馬,死馬之骨尚能以五百金購之,何況活馬?天下人認定你是真心求馬,不久之後一定有人登門獻馬。』於是不到一年,千里之馬至者三……」
侯犯思索了片刻:「大將軍的意思是,方才那名為闞止的年輕人,只是用來宣告求賢之心的馬骨?」
「然,闞邑宰默默無聞,卻因為傾力助我而得到了大夫之位。我就是要讓還在觀望的大夫們明白,順我者昌!闞止只是一個邑宰之子,卻漸漸受我重用,魯國有無數鬱郁不得志的士,還不得爭相投奔?」
不止是闞止,出身低微的孔門弟子們也是馬骨,魯國原本是秩序最為保守傳統的地方,但在私學風氣影響下,在家臣下克上的震撼下,卻也是士們最活躍的舞台。趙無恤要做的,就是推波助瀾,讓士的時代在魯國提前到來!
至於大夫們,迫於形勢,趙無恤會暫時保留,但這只是他們的迴光返照……
侯犯沉吟,半響後嘆息道:「我現在明白為何大將軍能成事,而我卻敗事的原因了。」
他身體前傾,重重一拜後抬眼問道:「那我侯犯呢?在大將軍眼裡,可以做一塊死馬骨麼?」
「侯馬正足以做我的駟馬良駒,怎麼會是死馬之骨呢?只不過……」
侯犯問道:「大將軍有何疑慮?」
「墮四都的名義,我還想再借用一段時間,所以郈邑之事,倒不好替君平反,也不好將郈邑交還予你了,和柳下跖一樣從頭開始,可乎?」
侯犯咬了咬牙,他就知道,沒到手的地方,料想著控制力不夠的地方,趙無恤大可豪爽地分給盟友,但已經到手的郈邑,此人絕不可能再吐出來!
他勉強笑了笑:「小人斗屑之輩,怎敢與盜跖那樣的豪雄相提並論,侯犯就算是當大將軍的騎從斥候,為君前驅也心甘情願。」
趙無恤拊掌:「好一個願為我前驅,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侯犯只能擺出笑臉:「不知大將軍要我做什麼?」
「費邑還在負隅頑抗,我要你帶著郈邑殘部隨軍前往,在臘祭日前拿下此地,為我墮費!」
這些天對盟友的提攜,趙無恤讓魯人知道了什麼叫「順我者昌」,但對於季氏,對於費邑的公山不狃,他還得讓魯人知道,什麼叫「逆我者亡」!
第563章 我能繼之
仲冬十一月末,魯地河流開始結冰,鵑鳥不再鳴叫,這個月,太陽運行的位置在斗宿,黃昏時,東壁星位於南天正中。
季氏之宮,武子之台上,紫色天幕即將垂下,未戴冠,露出灰色髮髻的季孫斯眺望暗淡天空中那一點飛鴻漸漸遠去,嘆了口氣。
他這幾天很喜歡看落日。
太陽出自湯谷,次於濛汜,運行了不知幾千幾萬年,依舊熾熱不朽。傳說夏桀曾說過「日有亡哉?日亡吾亦亡矣!」然而這只是一廂情願,人生不滿百,註定不能和太陽相比。不過相似之處倒也是有的:人之初生,如勃勃朝陽;人走上仕途,繼承家業,如日在中天;人步入晚年,齒發動搖,如垂暮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