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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覺得,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突然站在她的面前,就像他們兩心相悅,爾卜爾筮的那天一樣……
讓魏曼多失望的是,這場大雨是因為暖濕氣流再度吹拂太行東西,而不是因為他的「虔誠」,「鬼神之澤」沒有偏袒,沒有大肆事神的趙氏領地,也迎來了秋雨,這陣及時雨在鄴城引起了沸騰。
「雨彼公田,遂及我私!」
西門豹看著祖輩叔伯,還有父親母親跑到雨里狂歡,唱著古老的詩歌讚頌,便懵懵懂懂地意識到,或許他不用再每天都喝粥,吃野菜醃製的鹹菜了……
這場雨沒持續多久,很快,乾燥的北風再度吹拂,但少許的雨水,便足以讓農田裡的作物堅強生長,苟全性命,農夫們無不期盼一個月後的秋收,至少他們還有收成不是?聊勝於無啊。
然而,正當冀州全境,趙魏韓數百萬生民以為逃過一劫的時候。在太原郡南部的霍太山地區,負責太原和上郡、代地貿易的猗頓停下了車隊,他和所有人一樣,正驚恐地看著頭頂,一片巨大的陰雲遮天蔽日,正乘著北風,朝南方席捲而去。
它們成群結隊,不知有幾千萬之多,覆蓋了幾十里地域……
它們震動翅膀,發出巨大而恐怖的聲響……
它們所過之處,野無遺孑,寸草不留……
它們是古代最恐怖的殺星,農業國家的災殃……
「是螽蟲!」
猗頓眼睜睜地看著蟲群呼嘯南去,拉住隨從,說道:「快,快乘快馬去鄴城告知上卿,螽災來了!」
第936章 螽斯
「七月正望,有螽自西北方霍太山來,蔽空如雲翳日,經銅鞮宮而去……」垂垂老矣的太史墨在書簡上記述下這些話,長嘆了口氣:「社稷將亡,必有災異啊……」
螽,也就是蝗蟲,這一年的初秋,不斷有人目擊到龐大的蝗群從太原南部的大鹵澤一帶乘著北風起飛,向南撲去。他們被霍太山系一分為二,一批往西進入汾水流域,另一批則往上黨、長子一帶撲去。
靠北的銅鞮首先遭災,一時間作為晉國臨時都城的銅鞮小城像是下了一場蟲雨,城外的柳樹上、田間的粟穗上,還有街道上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蝗蟲。
華夏人對於蝗災並不陌生,比如詩經里就有一篇《螽斯》,魯春秋也記載過「初稅畝,冬,螽生……」
晉國蝗災的發源地基本都是湖澤,比如太原的大鹵,河間的巨鹿澤,這地方為蘆盪地區,天氣忽濕忽旱,極利於蝗蟲繁殖,等蝗蟲大量繁殖兩三代後,地區容納不下,便會向外遷徙,引發蝗災。
一般而言,久旱必蝗,大旱之後常有蝗災,這是因為蝗蟲是一種喜歡溫暖乾燥的昆蟲,乾旱的環境對於它們發育和存活有許多益處。
而且蝗災比旱災更加棘手,旱災只要等到降雨便能緩解。但是蝗災則不同,蝗蟲成群結隊,順著風和氣流遷徙飛舞,一日可行百里,根本來不及提前戒備。
其所到之處無不實行三光政策,因為蝗蟲多為雜食性,無所不吃,不僅為害農作物,雜草和木本植物的葉子都可以作為它的食料,它們經過的地方,草木無遺,禾穗和竹木葉都被啃食得乾乾淨淨,餓壞了的蝗蟲,甚至連牲畜的毛髮都能往嘴裡嚼……
就算是博學的史墨,也認為蝗災難於防治,他憂心忡忡,一旦蝗蟲肆虐成災,恐怕整個晉國將陷入數年的饑荒無法根治!
這次蝗災來勢洶洶,蟲群數量龐大,小小銅鞮縣可滿足不了它們的胃口,因為太行山系的阻隔,它們無法去往河北地區,於是蝗蟲繼續向南進發,目的地是韓魏的河東領地,還有趙氏的長子郡。
這下輪到魏氏的家史驚恐地記述了:「七月中,螽起北方,趨至河東,群飛絕汾水,墜新絳、安邑、曲沃,皆害稼……」
……
鹽氏之女做夢了,她夢到外面下起了瓢盆大雨,指尖大小的雨點猛地落下,打得屋頂也稀里嘩啦,連瓦礫在顫動……
她就在這個奇怪的夢裡皺著眉醒來,迷迷糊糊間就聽到她母親一聲慘叫。
「螽斯!螽斯!」
她從來沒聽母親喊這麼大聲過,嘶聲力竭,像是怯怯懦懦的小雀見到天敵而發出的悲鳴。
她連忙下榻,推門一瞧,頓時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他們全家,還有鹽池邑全里的人都出來了,都在仰頭望著天空。但哪裡還看得見天空,密密麻麻的蝗群就是天空,一個流動的、發出嗞嗞啦啦聲響的天空。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但陽光被蝗蟲遮蔽了,朝陽像一隻爬滿了黑蒼蠅的大麵餅。蝗群在天空隨風盤旋著,一忽兒下降,一忽兒上升,像黑色的旋風。
嘴碎的老婦在一起紡織或者洗衣的時候,常對她說起讓人毛骨悚然的描繪:「螽斯飛過何處,何處就如受了髡刑的人腦袋一般光禿禿的,一片草葉都不剩!」話雖如此,但鹽氏之女對蝗災仍有一種很深的距離感。
鹽氏之女生在一個好時代,二十多年來,河東都沒有遭過大的蝗災,至少她在的地方從未遇到。她所理解的蝗,是爬在草葉子上弱小的卑微蟲兒,人一腳下去,不知要踩死多少,她家的雞鴨也不知道吞食了多少,吃了蝗蟲後,還能長得肥,下蛋多。
這會兒,她似乎有點兒明白了,單個的蝗和成群的蝗不可相提並論,這蝗群要是落下來,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