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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因緘默不語,西線各處死守城邑,不做過多的主動進攻,等待明年中線完成推進後再進行夾擊,這本就是趙氏制定的戰略,伯魯不懂這一點,連傅叟也不懂麼?
不過想想也是,傅先生並不擅長軍爭,而擅長卿族關係和政鬥,平陽孤懸敵境,或許的確是慌了。
蒯聵繼續敘述他和伯魯突圍時發生的事情。
「之所以選擇突圍,實在是城外的知氏軍已經撤退,不知去了何方,僅剩籍秦還帶著八九千人,僅能圍城一角。若能衝破他們薄弱的營壘,或能繼續北上,進入魏氏領地,以彼輩兩不相幫的態度,或許不會為難。」
「突圍其實很順利,小子雖然不才,但蹬車作戰卻是做得到的,而伯魯也遠超平常的英勇……」
蒯聵想起當時伯魯的模樣,也是一陣扼腕嘆息。
當時伯魯翻身上馬:正是趙無恤贈送他的驌驦嗎馬,一副漆得發亮的紅甲,身後飛揚著長長的大氅——上面是玄鳥與炎日的色彩,今天的伯魯,頗有趙氏長子的氣勢。
他策動戰馬,舉起一隻手臂。號角吹響,戰鼓雷鳴,頃刻之間吊橋轟然放下。伯魯和蒯聵帶著半師人馬浩浩蕩蕩離開平陽城,長矛高舉,旗幟飄飄,當時敵軍尚在熟睡中,所以未做太多抵抗就讓他們成功突圍了。
「但抵達平陽以北的一處山谷處時,卻遇到了伏擊,敵軍在此也留了不少兵卒,小子僥倖逃過一命,伯魯卻不幸中箭身亡。」
「告訴我父,我亦是趙氏子嗣……他死前拉著我的手如是說。」
突圍出來的韓兵幾乎全軍覆沒,蒯聵趕著車一路狂奔,出了山谷,帶著殘兵敗卒進入魏氏領地,追兵才撤了回去。伯魯的屍身被魏氏扣留,卻放了他,他輾轉到了晉陽拜見董安於,又通過太行山脈的各條道路東奔西走,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才來到了溫縣……
楊因面色陰沉地聽著這一切,主君本就受傷不能理事,外事靠趙無恤、郵無正南征北戰,內事則靠自己和君女季嬴、世子夫人靈子維持。乍聞此噩耗後,趙鞅病情加重,風卒復發,再度昏了過去,所幸醫扁鵲已經抵達溫縣,讓老卿士緩過一命來。
伯魯死的,真不是時候啊!現在只希望平陽在入冬前能撐住吧。
他朝蒯聵行了一禮,這位衛國的廢太子也不容易,「多謝太子來告知此事,趙氏一定不忘德澤!」
蒯聵等的就是這句話,他鬆了口氣,跟著豎人去寢堂休息了。
此時此刻,溫縣已經一片哀悼。
一路上,他都能聽見廳堂中傳來低沉的輓歌合唱之聲,頭戴孝布,身披絲麻的衛士持著長戟靜立在兩旁,放眼望去整個世界一片素白。
「畢竟是死了長子啊……嘿,也不知若我死了,我父會如何操辦,敲鑼打鼓,大宴三日?」蒯聵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
其實方才面對楊因的發問,他也有事情隱瞞沒說。
這位衛國廢太子心有不甘,一心想回到離衛國更近的河內地,不想在平陽一困就是數月半年。
伯魯之所以一反常態地下了突圍出城的決心,還是受他所激,這幾個月來他與伯魯混得很熟,而伯魯此人心思單純,對人一貫信任,難怪被弟弟輕而易舉地擠掉了趙氏世子之位……
如今見到溫縣的哀情,蒯聵才覺得,趙鞅對這位長子還是很在乎的,所以便心中忐忑地想道:「只望平陽快點陷落,知情者統統死光,讓這件事永遠不要傳出來,否則趙孟絕對饒不了我……」
但隨即他又笑了起來,自作主張地想道:「不過這樣一來,我也算幫了趙無恤一個大忙!替他除掉了競爭者,他縱然明面上會故作不知,暗地裡還是會好好幫我歸衛為君吧!」
在蒯聵那陰暗的心中,伯魯也好,趙鞅也罷,都只是助他更上一層樓的踏腳石,只有一見面就顯得深不可測的趙無恤,才是他需要緊緊抱住的參天大樹!
……
與此同時,溫縣內為伯魯而設的靈堂中,卻是另一番光景。
跪在靈前第一位的是年少守寡的伯魯之妻韓姬,乳姆則抱著尚在襁褓的小趙周,趙周才剛滿歲不久,在陰冷的廳堂中十分害怕,他發出了持續不斷的抽泣,聽上去可憐極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韓姬今日穿了一身為夫守孝的斬衰喪服,面容越發顯得冷艷。她被兒子的哭聲擾得又煩又燥,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靈堂前公然出聲斥責,隨後自己也哭了起來,絮絮叨叨地說著些抱怨的話。
「我夫受小人排擠,陷險惡之地,妾這半年來一直提心弔膽,如今果不其然遇難了。他倒是一撒手就赴了黃泉,留下我孤兒寡母二人,在這季世里該如何活下去!」
旁人紛紛出言安慰,包括趙無恤的夫人樂靈子也在其中,韓姬瞥見她後,卻猛地抬頭,瞪著靈子大聲說道:「有人在害我夫,一定是有人在刻意謀害他!」
樂靈子眉頭一皺,垂首道:「嫂嫂請慎言……」
「為何要我慎言,是心中有虧麼?有些人奪兄之位,手握大軍,卻坐視我父、夫被困於平陽孤城而不救,明顯是刻意為之,這就是他整日宣揚的仁德親愛?」
她越說越過分了,而且任誰都知道矛頭指向的是誰。
樂靈子看在她是剛剛喪父的寡婦,自己出言也有袒護的嫌疑,便別過頭不與她爭辯。可小趙周本就害怕,再被母親一嚇,聽到這陣爭吵,頓時從抽泣演變為哇哇大哭,悽慘的嬰孩哭聲響徹整座廳堂,韓姬卻狠著心別過頭不理他,只是冷冷與樂靈子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