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7頁
她嘆了口氣:「舅的箭傷已經癒合了,後遺的症狀也在好轉,誰料幾年前的風疾卻又復發了,如今雖無性命之憂,但恐怕無法下來走路,也無法長時間理政,更別提領兵出征了……」
「真是天妒英傑……」趙無恤無語半響,有什麼東西噎在喉中出不來,最後只能說出這樣一句話,但隨即卻又笑著迎上去,將朝歌的近況告知趙鞅。
「我也未想到,傷勢尚未完全好,朝歌便被你打下了。朝歌是殷商的舊都,秦趙嬴姓的先祖飛廉、惡來、季勝都在那裡世代為臣過,如今也算收復故里了。」趙鞅一邊喃喃地說,一邊把那匹馬放下,他這一生可能再也無法騎馬馳騁了。
「我和范氏關係尚可時曾多次路過朝歌,在鹿台廢墟上憑弔古人,在殷商王陵周圍獻牢祭祀。如今趙氏攻下朝歌,和當年周人滅亡大邑商很像,驟然得之的東西很容易驟然失之,朝歌繁華,小心你手下的兵卒們沉迷其中,也要注意收復范氏的臣僚。你這次回來,帶著尚書的《無逸篇》《多士篇》讀一讀,學學周公旦是如何防止周人腐化,如何治理殷頑民的。」
無恤應諾,趙鞅接下來開始給趙無恤傳授了一些治民的經驗,過了一會才拍了拍額頭道:「是我糊塗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受封的時候,如今已經是魯國執政,統治著一千乘之國,這些東西想必不用我來教。」
衰老受傷的虎士比過去更貼近「父親」形象,趙無恤心裡有一絲久違的暖意,連忙道:「怎麼會,小子正深恨離開晉國太早,沒能多受父親教誨,真正到治理一國時才吃了不少虧。」
說了一會話後,趙鞅有一些累了,他每天都要花大半時間休憩,於是他無力地微笑道:「汝等暫且出去,讓我與無恤獨處。」
二女舉袂施禮,然後慢步退下。
直到這時,趙鞅才將那份壓在棋盤下的帛書抽了出來。
「你旬月便破朝歌,知伯的算計落空,想來是技窮了,他在新田讓自己人演了一出趙氏進攻公室的把戲,想要占據禮法大義,以公命相逼。這是國君和知伯前日寄來的信,你看看。」
趙無恤將上面的內容掃了一遍,冷笑了起來。
「他們要趙氏將朝歌、河內地交予公室,再勒令我帶著兵回魯國去,此生不得再踏入晉國半步,更不能繼承家業!而且還要父親告老致仕,趙氏一分為三……」
趙鞅盯著趙無恤問道:「你怎麼看?」
趙無恤長太息,痛心疾首地說道:「看來國君之側,出了陷害忠良的奸佞小人啊!」
PS:《公羊傳·定公十三年》:荀寅與士吉射者,曷為者也?君側之惡人也。此逐君側之惡人,曷為以叛言之?無君命也。歷史上,老趙恰恰是「清君側」第一人。
第676章 逐君側之惡臣(下)
「知伯的條件雖然過分,但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不如遣使去新田申辯,請求能寬容一些……當然,讓趙氏一分為三是不可能的。」
今日趙鞅身體還是不適,他不想讓眾臣看到他虛弱的模樣,故只是露了一面後就讓趙無恤主持會議。
趙無恤公布了來自絳都的那份「最後通牒」,被這東西嚇壞了的溫縣大夫趙羅就怯怯地說了一番話,他一貫膽小,不敢公然對抗執政,不過他這迂腐意見,趙無恤只是在心裡輕蔑地撇了撇嘴,看來溫縣,真的得換個主人了。
「豈能向知伯低頭!」
一聲怒吼淹沒了他的話音,趙無恤順著聲音看去,是馬首大夫趙伊吼道:「接受知伯的過分要求就是示弱,馬首子弟戰死者不計其數,若我只能帶著卒伍們的屍骨返回晉陽,那那麼多人在戰場上死了又有何價值?」
馬首地處北國,土地貧瘠山林眾多,趙伊一直想換到平原地區來,如今趙氏奪取了大半個河內地,他的新領地有了希望,可以一旦趙氏接受帛書上的條件,就意味著他不能在這場戰爭里獲得任何好處。
「能停戰自然是好事……但得看在什麼條件之下,若今日答應苛刻條件,則趙氏便要四分五裂,而且還不能保證知伯的信譽,也許吾等剛剛馬放南山,他們便再度勾結范、中行的殘部,拿起武器想要滅亡趙氏。」筆吏周舍停止了記述如是說。
「這不僅是知伯的條件,更是國君之命,君命如天……若是直接抗命,趙氏便會被他指責為首禍者、叛臣。」趙羅弱弱地回了一句,他上過幾次戰場後被那慘烈的場景嚇壞了,巴不得戰爭早點結束,儘管知道對方條件苛刻,但還是希望能先談一談。
無恤先不發表意見,觀察了一會眾人反應後,群臣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多數人對這道最後通牒憤憤不平,但同時也對違背國君之命有些擔憂。
時機成熟了,趙無恤目視陽虎,他是在場眾人里,對忠於國君最嗤之以鼻的人。
「二三子!」陽虎會意,他高聲大喝,聲音在屋宇間迴蕩。
「我不是晉人,旁觀者清,且聽我說說我對國君和執政的看法!」他十分無禮地對著地上啐了一口,惹得廳堂內眾人側目。
「我聽魯國的長者孔子說過一句話,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晉侯給趙氏發來的這篇帛書是亂命,是苛政!不可從也!何況君命如天不假,但我一個外國人,只知趙氏,不知有晉君!」
統領車兵的王孫期亦道:「不錯,吾等乃趙氏之臣,非晉侯之臣,私臣只為主君服務,其餘一概不知,主君言戰則戰,主君言和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