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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水主已至!」
鄉中迷信的國人們一臉肅穆,大多數信以為真,紛紛拱手垂拜。
在血食和管樂吸引了神靈的注意力後,就可以向他們進行占卜求問了。
春秋時去古未遠,占卜一事承襲了上古遺風,從公卿大夫到庶民隸臣,都十分崇信。
在晉國,幾乎每一個鄉邑,都有各自崇信的神靈,稱之為「主」,人們在祭祀後都會向主占卜,藉以預測未來的事情。
占卜所求事無巨細,有問明年的天氣,問來歲的收成,打獵會不會大獲而歸?戰爭會不會降臨?應該在哪個地點選擇打井?哪一天播種最合適?我的妻子懷孕了,會順產麼?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趙無恤參觀過後世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就算是商王武丁親自獻上的卜辭,問的無非也就是這些事情。
他一揮寬袖,朝已經是神明代言人的成巫行了一禮,差人取來早已準備好的卜筮甲骨。
占卜用龜甲最為靈驗,但在地勢較高,深處內陸的成鄉哪裡找得到什麼龜甲,成巫先前本來建議以牛的肩胛骨替代,但被趙無恤否決了。
他昨天演示的代田法,對促進畝產十分有用,但也有其弊端,那就是對牛耕和犁比較依賴,適合大規模連作。
趙無恤雖然從下宮帶來了不少牛馬,但分攤到整個鄉的土地上依然不夠,他決定,未來還要說服趙鞅,頒布禁止屠宰耕牛的家法,現在自然要以身作則了。
所以無恤獻上的是一塊白中泛黃的鹿肩胛骨,骨背面鑿鑽一道凹槽和一個棗核大的圓穴,正面鍥刻著卜辭。
他要詢問的,自然是眼下成邑最重要的事情。
無恤也不看那些鬼畫符一般的卜辭,大聲背了出來:「小子無恤,敬問神明,卜冬種代田之法吉或不吉!」
成壟一直縮在人群里,暗中囑咐成氏的國人們一會的公議切勿同意,自覺大勢已經掌控在手,但當他聽到這句卜辭,心中頓時一驚,感覺事情不妙。
只見成巫接過鹿骨後,用金燧點燃了荊木,以火燒灼鹿骨背面的槽穴,燒灼到一定程度,薄細的骨甲便會形成裂痕,發出了噼噼啪啪的斷裂脆響。
國人們一片肅靜,紛紛閉上了眼睛,傾聽這神秘的低語。
巫祝就是根據這些聲響,以及裂紋的長短、粗細、曲直、隱顯,來判斷事情的吉凶、成敗,辨解神靈意願。
趙無恤依舊一臉恭敬地站在圜丘下,雖然,他作為這件事的導演,已經知道了占卜的結果,接下來,只需要欣賞成巫的演技即可。
很快,成巫就得出了答案,他站在圜丘中央,將鹿肩胛骨高高舉過頭頂,對著伸長脖子等待答案的國人們宣布道:「占辭已出!」
由於頭戴面具,成巫低聲唱出的聲音沙啞不清,就像是從幾千年前傳來的低語一般,也更增添了其神秘。
「冬種代田之法,上上大吉!」
眾國人頓時一片譁然,只有趙無恤對成巫逼真的表演忍俊不禁,露出了不為人察覺的淺笑,但很快就被他掩飾下去了。
「居然是大吉!」包括成氏國人在內,昨天已經想定,要反對在自家地里推行冬種和代田法,如今都有些難以置信。
降神後的成巫,已經是神明在人間的使者,可以代神言行。
正在眾人搖擺不定的時候,他又說話了,聲音依然低沉沙啞:「諸位,且聽巫一言,君子仁愛,止人從死,有大德於鄉。其德罄上達天聽,神靈憐其領邑困苦貧瘠,便借鄉野隸農之口,傳授后稷農稼之術,好讓其發揚光大,造福於世人。但誰知,汝等鼠目寸光,居然不遵從趙氏君子之命!」
此言既出,一直豎著耳朵旁聽的桑羊翁、成壟等人心中頓時咯噔一下,鼠目寸光,說的不就是他們麼?成巫這是將他們放到了鬼神的對立面啊!
趙無恤則微微閉眼,向不知道存在與否的山主、水主報了聲歉意。
他是一個現實主義者,當用科學道理說服不了固執保守的國人時,強行用權勢逼迫則效果不太好,那就不得藉助一下神權的威力了……
這也是為了讓成邑早點過上好日子,至少能在明年實現吃穿不愁,並幫他拿下一個上計第一。
在做出這種決定後,神棍成巫自然是他首選的合作對象,這人能果斷地出賣宗族,對裝神弄鬼的事情也沒表現出半點抗拒。不過由此看來,成巫還沒玩到神棍的最高境界——那就是連自己也騙了。
無恤在昨日的密談中透露了想法,得到成巫欣然允諾,才有了今天的這場表演。
占卜的結果已經確定了,成巫又在骨甲上用銅削刻寫卜辭,而後將儲藏於地下坑穴中。
至此,人神之間的交流結束了,在經歷了「送神」的儀式後,所謂的「山主、水主」離開了祭壇。
成巫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量,撲通一聲倒在了圜丘上,呼呼大睡,仿佛真的經歷了一場與神靈的艱難溝通……
周圍眾人則表情不一。
桑羊翁低頭沉吟,神情十分猶豫;成壟捏緊了拳頭,他沒料到,趙無恤居然會玩這麼一出;而聰明如計僑已經看出裡面有蹊蹺,但卻也沒站出來說破。
他信任趙無恤,看得出這位小君子想要讓成邑致富的心思是真切的,而且昨日的代田法,在初看之後,他覺得應該會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