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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寬袖一掀,說道:「難得子有如此見識,勿急,發往魯國的使團早已出發,現下已經過了陽關,抵達曲阜了!趙氏小子難以對付,但三桓各懷心思,孔丘一心想要扶持魯侯,恢復周禮,吾等先設法離間之,可惜前年此子初至廩丘時未能將其圍攻殲滅,但如今也為時不晚!」
……
五月中旬,魯國大宗伯孔子穿著寬袍大袖,站在曲阜牆垣上,看著齊國人派來的使團,面色陰沉。
他去過齊國,還當過高氏的家臣,對這個雄踞泰山以北的大國有很深的了解,齊國從太公之時就開始因俗而治,所以保留了許多夷人風俗。如果說魯人的風俗矯揉造作,尚義,好禮儀,民風古樸守成;那齊人的風俗就是無婦禮的約束,重利,奢侈。
臨淄富有而殷實,那裡的居民沒有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六博蹴鞠的。雖然齊侯重稅厚斂,但齊人大體上還是比魯人富足,大多數人都志向高遠,意志飛揚。
那兒的氣氛也比魯國活潑,尤其社廟時觀者如堵,連魯莊公也耐不住寂寞,曾私服越境去觀看。若將齊國比喻成一個大城邑,那魯國就是個小鄉村,因為人性里的好逸惡勞,對待城邑里的新鮮玩意總是好奇而渴望的。
所以這次齊侯選擇的使節團和禮物,可謂是正中下懷。
本來兩國相互派遣使者,是停止戰爭的契機,這也是孔子願意看到的,所以他沒有讓自己的弟子,陽關司馬子路阻止齊使,但也未料到,竟是這樣一番光景。
齊人將盛裝女樂、有紋駿馬陳列在魯國都城北面的高門外,來自臨淄的女子八十人放聲嬌笑,全都穿上華麗服裝而跳起《康樂》之舞,此外還有連同有花紋的馬一百二十匹排列整齊,饋贈給魯國國君和三桓。
齊地女子身體長大,比魯女美艷嬌媚,齊地歌謠美妙,舞蹈飄逸,遠勝過魯人拘泥於禮儀的笨手笨腳,深得魯國君臣喜歡。
「以往都是魯國遣使節向齊獻帛幣,很少有齊人反過來討好魯國的啊。」這種變化讓魯人喜滋滋的,看熱鬧的在外面圍了一層又一層,高居朝堂的諸位卿大夫也受這氣氛感染,忘了自己的身份,微服前往觀看。
然而總有頭腦清醒的人要潑涼水,一臉肅穆的大宗伯孔子大步走了過來,在美女如雲的舞陣里正視而無欲,在絲竹亂耳中腳下堅定。
在孔子看來,這些都是肢體耳目上的淫音、淫舞,比起齊國樂師襄演奏的《韶樂》差遠了。《韶樂》盡善盡美,曾讓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他終日彈琴演唱,常常忘形地手舞足蹈。一連三個月,睡夢中也反覆吟唱;吃飯時也在揣摩韶樂的音韻,以至於連肉的味道也品嘗不出來了。
齊國不修太公之德樂,卻用鄭衛濮上桑間的淫靡音樂,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所以面對女色的誘惑,淫樂的撩撥,孔子不為所動,他寬袖一揮,將她們盡數轟散,就像一群被老農驚走的麻雀兒。隨後他又對看得如痴如醉的魯人們怒喝道:「二三子!政務處理好了麼?農事結束了麼?販運的絲麻售罄了麼?休要圍觀,速速散去!」
眾人唯唯諾諾,頓時散開了,只剩下穿著便服的季孫斯捧著齊使獻上的禮單和國書,站在原地發怔。
前年孔子升任小宗伯後,在曲阜舉行的大議禮上力挫少正卯,將魯昭公的墓葬與魯國先君合在一起,季氏對此也無法妄言。
而在與晉國中軍佐的會面中,孔子又不辱使命,維護了魯國的尊嚴,升任大宗伯半年來,他威望越來越高,在曲阜設法而不用,國中無奸民,少正卯現在已經不敢在公開場合與之一起出現了。
「我怕心胸狹窄的孔丘會尋藉口斬了我。」這是少正卯的原話。
私下裡的確有人在議論,孔丘雖為掌管禮儀的大宗伯,爵位也只是中大夫,可實際上,卻已經在曲阜「攝行相事」了。
眼看孔子威望一日高過一日,而魯侯的話語權也在各種細微禮儀的糾正下一日強過一日,三桓自然憂心忡忡。但外有齊國,內有趙無恤,乃至於仍然不服從曲阜命令的費邑公山不狃、郈邑侯犯的情況下,他們不得不倚重孔子及其弟子施政。
「大司徒作為執政,卻不在廟堂內處理公務,反而外出巡迴週遊,終日前來觀看齊女,恐怕對邦國不利罷。」
比方說現下,面對孔子嚴肅的話語,季孫斯就不能不擺出笑臉來:「大宗伯,齊國這是在向魯國示好,都是兩國講和的禮物,我只是來檢驗下齊國的誠意而已!」
……
「講和?齊國是真心請平?」
雖然喜歡齊國送來的禮物,但魯侯還是保留了一絲清醒,對於齊國人的反覆無常,他的哥哥魯昭公,還有他早就嘗試過無數次了。
「千真萬確!齊國布置在邊境的兵卒已經解甲歸田,邊關也大門開啟,不再設防。」
孟孫何忌的領地瀕臨齊國,是戰爭中受損失較重的,齊國占據了灌邑,讓他們的主邑郕如芒刺在背,與齊人的對持也讓在陽虎之亂後保留實力最多的孟氏無法全力投入朝堂鬥爭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季氏和叔孫氏恢復實力。
所以當齊國露出一絲和好的跡象,一心不想外戰,只想內戰的孟氏頓時鬆了口氣,開始極力鼓吹和平。
大司馬叔孫州仇也說道:「禮物中除卻女子、駿馬、車駟外,還有百車海鹽,吾等從趙小司寇處辛苦求來了百餘鍾,勉強足食,可現下齊人一次性就送來了數百鍾!針對魯國的禁鹽策已經結束,齊侯在書信中承諾,不會再阻斷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