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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還未壞到子貢想像的地步,曲阜西門的確是由幾位孔門弟子在守備。孔子升為大宗伯,又當了代相,他們也水漲船高,陸續得到了任命,城樓上有顏回,有曾點,還有冉耕等人。本來因為季氏回歸,孔子卻不見蹤影,正悶悶不樂間,忽見孔子安然歸來,他們頓時大喜過望。
於是孔子一行順利地入了城,城門未合,等待後續的趙氏兵卒入內,如今只能指望趙無恤能信守諾言,平息這場動亂了。
「國君何在?」一入城,孔子就拉著弟子們的手,急切地問道。
顏回處亂不驚,他輕聲說道:「前日,公山不狃、叔孫輒率領費邑人襲擊魯城,而季氏則剛從西面敗退回來,倉促出城迎戰,大敗,東門陷落,外郭處處在打鬥,如今費邑人勢大,已經控制了除西門外的整個外郭區,攻入了內城。季氏害怕,便將國君從公宮裡裹挾而出,躲進季氏的宮室,登上了季武子之台,但那裡也被費人團團包圍了!」
孔子深吸了一口氣,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魯之所以為魯,就是因為有君,他不指望趙無恤太多,只希望他能繼續保持國君的位置,若國君不幸遇難,太子年幼,那魯國就真的危險了。
趙無恤大軍入城,再開到季氏之宮還有一段時間,但孔子卻等不下去了。
他正了正衣冠,對眾弟子說道:「我要去季氏之宮,我要去武子之台……」
第556章 如飛蛾之赴火
得知孔子要去季氏之宮,弟子們大驚:「夫子,費人正在強攻那裡,不能去啊!」
孔丘自嘲地笑道:「汝等忘了麼?我是個三日無君,則惴惴不安的人,國君待我以禮,我便要侍之以忠,此時此刻,我應該呆在國君身邊……」
子貢跪在地上,不讓他走:「夫子,費邑之卒以千計,交戰正酣,去的話太危險了!」
孔子低頭,將他扶起來,彈去他身上的灰塵,說道:「我知之。」
曾點沒拿心愛的瑟,他今天用襁褓背負著幼子曾參,苦著臉道:「夫子,現如今公山不狃已經殺紅了眼,恐怕無法再勸……」
孔子在早慧的小曾參頭上憐愛地摸了摸,這是他點名要教的弟子:「我知之。」
「夫子,事不可為,君子不涉危局啊!」所有弟子都在勸說。
孔子將手籠在袖裡,一隻腳登上了車輿:「我亦知之,但明知不可為,但還是要為之,我就是這樣固執的人啊!」
有些事情他必須去,有些責任他必須擔負,就像父親叔梁紇力托城門一樣。
但面對這場大亂,即便是只手能提起車輿,卻也不夠……
公良孺一跺腳,大聲說道:「無論前方是水是火,吾等皆願與夫子同往!」
「吾等願往,吾等願往!」一眾弟子都聚集到了馬車左右。
孔子喝退了他們:「賜為我駕車,由在我身側陪伴,如此便可,回,點,你二人約束好弟子們,看好城門,等趙小司寇入城,他才是能消弭大亂,避免公山不狃弒主君,劫國君,讓魯邦保留最後一點尊嚴的人……」
至於我……孔子想起老子對他打的比喻,他就是一隻撲騰著單薄翅膀,毅然飛向火焰的飛蛾。
曾點突然很想鼓一曲瑟為夫子送別,顏回恭敬行禮,一向快樂開朗的臉上卻難得地露出了憂慮。
在無數雙眼睛不舍下,馬車在街巷上跑動起來,在曲折的里閭里左拐右拐,最後上了大道。
這裡依然有不少亂兵在纏鬥,在劫掠,卻分不清是哪一撥人。
「大宗伯車駕在此,阻攔者殺無赦!」
子路手持長戟,看到有人試圖過來就嗔目視,用吼聲和手裡的武器將他們嚇退。子貢則死死握著八轡,壓過屍體,繞開障礙物,將馬車開的四平八穩。
「孔子,是孔子!」
在曲阜,恐怕沒人不認識這個身材高大的老者,在魯國,他的名聲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遠勝三桓。所以一路上竟然無人阻攔,就任由師徒三人暢行無阻。
這是孔子花了四十年樹立的名望,卻撐不起一場改制,它需要的不止是理想和號召力,還需要手段。
當他們離季氏之宮越來越近,甚至能看到密密麻麻圍在牆垣外的費邑兵卒時,孔子突然撫著前方子貢的背,輕聲說道:「賜!我昨夜做了一個夢。」
子貢身子一震,還來不及說話,卻聽孔子繼續說道:「我夢見自己坐在兩楹之間祭奠。夏人殯於東階之上,那是主位;殷人殯於東西兩楹之間,那介於賓位和主位之間;周人則殯於西階之上,那是迎接賓客的地方。現今沒有明王興起,天下無人能宗我之道,此行我若是死了,出殯時要記著讓棺槨停在兩楹之間,因為我孔丘始終是殷人之後,正當其所,至于歸葬之地……」
他閉上眼睛,想起了年輕時候曾遊玩淌水的洙水上游:「別看洙水現如今屍骸滿河,血流如注,可平日裡無戰事時,它還是極美的。等到小司寇控制曲阜後,無論他會帶魯國走向何方,以他的能耐,至少國內會和平很久,我若身死,汝等便將我葬在洙水之畔罷!」
趙無恤說的沒錯,天下無有不流血的改制,但孔丘沒那樣的決斷,下不了那樣的手,單單是誅殺少正卯就已經受夠了自我譴責。
既然如此,要為周禮之存盡最後一分氣力而流血,那便請自丘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