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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夫子僅僅擅長射術和御術,孰料軍旅之事也很在行!」一路上,孟孫何忌溢美之詞不絕於口。
孔子沒有得意,他只是對城內的殺戮皺起眉頭:「大司空謬讚了,俎豆之事,則我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我未之學也。」
叔孫州仇大奇:「沒學過軍旅之事,那為何夫子能教出子正、子路這種猛將來,還能妙計定郈邑?」
孔子淡淡地說道:「古之君子,以忠義為人生追求的目標,用仁愛作為自己的護衛,雖不出窄小的屋子,卻能知道千里之外的大事。有不善的人,就用忠信來感化他;有暴亂侵擾的人,則用仁義來使他們安定。如此,我又何須憑藉軍旅和武力呢?」
他對二卿行禮道:「既然郈邑已定,還請二位即可主持削除武備之事,墮毀城牆只是標誌,最重要的,還是讓此邑永不叛亂!」
就這麼讓郈邑回到叔孫氏手中,在他不善的治理下,十年二十年後又多出一個專權謀叛的邑宰?孔丘決定結束這種死循環,他有許多出色的弟子,他相信他們的仁義和忠信,能把郈邑變成魯國的,而不是叔孫氏一家的。
事後他會以代相身份舉薦,公良孺和子路已經做了兩家的家宰、司馬,不能再事二主。郈邑,莫不如讓另一個能力出眾且識進退的弟子子羔來治理?惜哉,冉求不在,他說過,他的志向是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以為宰的……
然而翌日清晨,孔子不得不將這打算暫時收起來,在郈邑和曲阜間通報消息的高柴(子羔)來了,他帶來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夫子,我在曲阜得知了宋國的消息,據說在孟諸水澤有一場戰事。」子羔滿頭是汗,他抿抿嘴道:「我們是從一個從宋國逃來避難的大夫口中聽說的,趙小司寇和司城樂氏殲滅了四公子、鄭、衛的軍隊,把叛黨打得四散奔逃。」
一隻冰冷的手攫住了孔子的心,郈邑到商丘起碼有幾百里距離,這消息很可能是十天前的了。
「宋國如今的局勢怎樣?」
「最近消息,趙小司寇和樂氏如今已進了商丘,甚至還有傳聞說宋公已死於叛黨之手,商丘舉城皆白。」高柴道,「總之,宋國內亂已定,我想趙小司寇不日便能返魯了……」
第548章 濟清
「夫子,離濟水尚有半時辰的行程……」
孔丘疲憊地看了一眼弟子子羔,點了點頭,隨即又回過頭去看身後的大排場到了沒有。
在他和一眾弟子所乘的車馬之後,數不清的煙柱斜斜地向天空飄去,仿佛一片被點燃的狼煙烽燧。
那其實是魯國三卿大軍懸釜造飯燃起的營火,隨著他們拔營啟程,各種聲音陸續飄過阡陌、田畝和郊野洶湧而來。最初朦朦朧朧,有如遠海在呼喚,隨著孔子的馬車在小丘上停下,身後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能分辨出雜亂的腳步走動、車軲轆轉動、金鐵交擊和馬嘶聲。
從這兒看去,在前方一字排開的駟馬戰車便綿延數里,為製造承載旌旗的長杆,魯國人將一整座樹林砍伐而光。
艷陽下,無數的兵卒在戰車捲起的煙塵里前進,咳嗽聲如雷,揮汗如雨、孔丘和弟子們能看清那些拿矛的方陣、持劍的族兵、戴胄穿甲的虎賁,腰上掛著箭袋的弓手,以及在各個部隊間傳送信息的斥候。
巨大的攻城器排列在最後,有臨車、衝車、攻城錘,曲阜工匠極多,製作的器械也比較大,光車輪就比一個徒卒還高。
對孔門弟子而言,儘管他們就是從大軍里先行出發的,可在軍中不知人數之眾,一旦離得遠了,卻不由自主地為眼前的大軍張口結舌。
「真是不可思議……我從來不知道魯國有這麼多軍隊。」陳國人公良孺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進的大軍。
「子正你這就不知道了,正如《魯頌》所言:公車千乘,朱英綠縢,二矛重弓。公徒三萬,貝胄朱綅。早在魯僖公時,魯國便是一千乘之國了,所以如今公室、季氏、孟氏、叔孫,以及其餘大夫的兵力加一塊,有三萬之眾不足為奇。」
對魯國認同感較深的子路則有些淡淡的驕傲,魯國的確很少能集中起如此眾多的兵卒,多虧了夫子的振臂一呼,多虧了這次公室和三卿能齊心協力,為了解決困擾魯國數十年的邑宰大夫坐大問題而合作。
他又想,若是與齊國作戰時也能徵召這麼多人,力氣往一處使,外以他仲由為將,內以夫子為相,那魯國早先「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的尷尬境地便能一去不復返了!
只可惜這次要針對的對手,是子路不願為敵的,他不由嘆了口氣。
弟子們見識不夠,故有如此想法,孔子對身後的大軍卻不以為然。
是啊,魯國舉國之力,湊出了三萬人來。季孫斯代君出征,打出了代表魯侯的龍旂旗,除西魯幾邑外,幾乎所有的魯國大夫都響應了季孫斯的號召,這些人的旗幟麇集到季孫斯周圍,為的是要在這場「墮都」的大戲中站在勝利者的一邊!
其中甚至有屬於西魯大夫之盟內部,秦邑大夫、范邑大夫等派來的使者和兵卒。
樹倒猢猻散,他們似乎覺得,趙無恤真的已經大勢已去了!
……
時間回到十月初,在成功墮郈後,魯國也得到了宋國內亂勝負已分的消息。
若是趙無恤大敗,那孔子能確定,自己的墮四都之策一定能成功,已經樹大根深的西魯便能一舉拔除,趙氏君子那顆熊熊燃燒的野心便能被關到籠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