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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倒還好,這兩年裡與鄭國相安無事,但韓氏的動向,卻是對伊洛之地和鄭國本土很感興趣,就像把爪子搭在兔窩邊的餓狼一般,一對綠眼睛死死盯著他們,隨時可能撲上來,所以鄭國人也無時無刻不想將這頭狼趕走。
結果兩年下來,韓氏虎牢關依舊像一根釘子般牢牢扎在大河南岸,反倒是鄭國這邊攻勢疲軟。倒不是他們打不過韓氏,而是因為以鄭國現在的國力,一邊要防備趙、衛、宋三方,能用來進攻成皋的兵力實在不多。
韓氏割取鄭國領土之心昭然若揭,趙氏又很樂意支持他們,鄭國對此無可奈何,他們已經打算著,要不要重新開始「唯強是依」的傳統,乖乖獻上伊洛之地,換取趙氏說服韓氏放棄虎牢?
不過罕達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頑強的抵抗和立刻投降,受到的待遇是有巨大差別的。於是他想要結交其他強援,利用友邦幫自己狐假虎威,為談判贏得資本。
只可惜天下幾個強國里,吳國離得太遠,與趙氏沒有核心利益衝突,楚國則自保不暇,不值得依仗。
於是鄭國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從次強里尋找盟友,就無非是齊、秦兩國了,他們和鄭國情況類似,都被趙氏帶著韓魏小弟欺負的很慘。
也是瞌睡恰恰來了枕頭,就在今年,因為晉國遭到了大旱災,接著又被蝗災席捲,很多地方顆粒無收。於是趙氏的敵人意識到,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被趙氏勢力團團包圍的齊國開始積極奔走起來,陳乞派他的嫡子陳恆四處遊說,聯絡諸侯,試圖再度編織一個反趙同盟。
先坐船到吳國,又西行入楚,入秦,一路下來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而鄭國,是陳恆此行的最後一站。
鄭國執政雖然是罕達,但按照傳統,遇到戎與祀之類的大事,七穆都得派代表到場。
目視七位卿士,罕達不由感慨萬千,與七年前子貢來鄭國遊說那次相比,七穆的成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駟、國二卿病死,豐氏的子般也死於虎牢之戰里,鄭國七穆正處於青黃不接的階段,若自己有個三長兩短,不知道年輕一輩能不能讓七穆延續下去……
他同時也後悔起來,若是那時候知道趙氏得志後如此咄咄逼人,就不該上端木賜的當,在齊國和知氏夾擊趙氏的時候,去打什麼伊洛之地。現如形勢逆轉,趙氏和韓氏隨時可能圖謀鄭國,貧瘠的伊洛之地只能作為戰略緩衝,棄也不是守也不是,尷尬無比。
所以他對一切遊說之人,都提前留了幾分小心,縱然陳恆說的天花亂墜,罕達都默然不語,而是在心裡計較著利害得失,他們只有和商人一樣精明,才能在這個禮崩樂壞,爾虞我詐的時代生存下去。
卻聽陳恆慷慨激昂地說道:「今年早些時候發生的事,當國和諸位卿士都很清楚,趙無恤挑動衛國卿大夫叛亂,又以弒君的罪名將他們統統殺死,其族人強行遷徙到趙氏領地上實邊。過了才兩個月,他又悍然進攻邾國,不單將邾子俘虜,連帶小邾、濫兩國國君也被抓到曲阜拘押起來,三邾美其名曰合為一國,趙氏代為管理,實際上和衛國一樣,都已經化作趙氏的郡縣了!」
此子牙尖嘴利,說得七穆點頭不已,連一心防備的罕達聽了也不由讚嘆。趙氏的擴張的確引發了諸侯的警覺,和遠在天邊的代戎不一樣,衛、邾都是近在咫尺的鄰居啊,指不定哪天這種命運就會落到自己頭上。
尤其是趙無恤每控制一國,都提拔社會的中層士人為官吏,卻對位居上層的世卿之家壓制嚴重,可以這麼說,趙氏已經化身成為世卿世祿最大的敵人。
更讓人震驚的還在後面,陳恆停頓了一下,危言聳聽道:「如今晉國已三分,其中韓氏緊跟趙氏,我從別處得知,趙無恤用來收買韓氏的代價,正是讓韓氏吞併鄭國!」
此言連罕達也難以置信:「韓氏……想要吞併鄭國!?」
「不錯,韓氏占據虎牢,絕不是只想割取幾座城邑就完事,他們是想要蠶食鄭國,最終滅亡鄭國,將新鄭變成韓氏治下的城邑,而趙氏對此完全清楚,卻一如既往地支持。」
陳恆目視七穆,放言道:「趙韓皆有吞併鄰國,囊括中原之心,再不能對其綏靖了之了,如今的形勢是,齊、秦、鄭都遭到晉國進攻,單獨面對強晉,三國望風披靡,齊國丟了河間,秦國丟了河西,鄭國丟了虎牢,下一次,只怕就沒這麼簡單了。故而,這不是少幾座城邑的問題,而是關係到社稷存亡!」
「陳氏已經想明白了,面對此等惡鄰,三國若想要靠割讓城邑賄賂晉人,就好比是抱著薪柴去救火一般,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可晉人的攻勢縱然緩解一時,過些時日,到另外兩國被各個擊破,當國起視四境,而趙韓之兵又至矣,到那時鄭國已經失去了強援,不能獨自保全。三國之地有限,而晉人之欲無限,奉之彌繁,侵之愈急,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三國聯合起來,乘著國內還有糧食和戰力,乘著晉國大災,處處饑荒,吾等放手一搏!」
……
陳恆從鄭國宮室出來時,作為他隨行之人,旁聽了整個過程的堂弟陳豹佩服地說道:「聽說當年趙氏的行人端木賜第一次出使,便讓邾國匍匐,第二次出使,讓莒國歸降,第三次出使,更讓鄭國停止了夾擊趙氏,轉而與楚國爭奪蠻氏,讓趙無恤喘過氣來,贏得了六卿之戰的勝利,堪稱辨士里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