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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戰爭提前爆發,他手頭這四百多人可不夠,所以必須迅速前往宋國,在樂祁的葬禮上,號召樂氏全族復仇,若是能把宋國也拉進趙氏的陣營,則再好不過!
不過縱使這樣,趙氏也沒有多少勝算……從去歲到現在,短短一年裡,趙無恤能讓成鄉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下宮也變了樣子。但總的來說,對這個家族做出的改變,還不夠,他們最需要的,依然是時間。
趙無恤凝神思索未來的選擇和路徑,卻不知道在他的身後,那個頭上裹著幘巾,臉上抹了泥巴的舟人一邊搖槳,一邊睜著一對閃亮的大眼睛,盯著這位少年大夫的背影看。
木舟靠岸,趙無恤懷裡抱著素衣素裳的樂靈子,躍下了船頭,厚底的皮鞮踩在南岸潮濕泥濘的土地上,從這裡開始,他便離開晉國的領土了。
先行到達的兵卒們列隊迎接,歡呼響徹雲霄。
「君子萬勝!」
無恤懷中的少女沒有和往常一樣羞澀,只是將頭靠在夫君的肩膀上。
這是他承諾過的,他言出必行,哪怕前方遍地荊棘,哪怕有虎狼阻攔,他也會殺出一條血路,然後抱著樂靈子,讓她足不沾泥,衣不沾血的回家!
但無恤的腳步也踩得有些沉重,他隱隱感覺到,「趙無恤」的歷史軌跡,在棘津之戰後,將出現巨大的變動……
新絳城外,范氏之宮,此時已經是十二月中旬,宋國大司城樂祁遇刺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市井和官署。但早在一旬之前就得知此事的晉侯和六卿,卻遲遲未能做出對小行人趙無恤的處置。
趙鞅斥責范鞅是此事主謀,但一國執政聯合敵國刺殺盟友卿士,聽起來太過聳人聽聞,眾人都寧願相信,是齊侯為了阻止晉宋聯合,做的好事。
范鞅知道趙氏並無證據,便將各種非難置之不理,靜心等待從朝歌傳回來的好消息。
「算起來,趙無恤早就應該被我范氏的朝歌守軍截獲,押解歸來了吧?」
范鞅精神奕奕,和趙鞅、趙無恤的勾心鬥角仿佛讓他回到了坑死欒盈的那段日子,那段意氣風發的時光。
他暗暗打算道:「憑藉此事讓趙氏威望喪盡後,就該輪到我范氏的子侄出使宋國了,將這一功勞送予阿嘉,讓他得以提前返回新絳……」
然而,傳回來的,卻是范嘉在棘津溺死,趙無恤渡河南下的消息。
范鞅雙手顫抖,捧著那把從河底打撈上來,還沾著泥沙的長劍「劉公」,這是范嘉的佩劍。嫡親孫兒死前的悲鳴和痛苦仿佛加於己身,一種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悔恨席捲了范鞅的心田。
「趙氏!趙無恤!」
這位八旬老翁的面容頓時扭曲了,他只感覺喉頭一陣辛甜,一口老血嘔了出來。
……
數日之後,虒祁宮上空烏雲低沉,一場太行以東吹來的冬雪似乎就要降下。
大殿的門轟然打開,一臉憤慨的趙鞅首先走了出來,他將手裡的玉珪狠狠扔到了青石地板上,也不理會出來拉著他解釋的韓不信,就這麼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長須及胸的韓不信嘆了口氣,也緊隨其後,坐上步輦前去追趕。
之後一同邁出大殿的,是高冠朝服的知躒和魏侈。
「趙孟何必如此生氣,死的又不是他兒子。」走在知躒一步之後的魏侈回想起方才趙鞅在殿中的怒吼,頗有些心虛地說道。
「按趙孟的意思,此次要將范、中行定一個勾結齊人之罪才算滿意。但此事證據不足,何況趙無恤與范嘉二子在大河北岸火併,趙氏之兵倒是沒什麼損傷,可范氏卻死傷無算,連嫡親孫子也溺死在河裡,怎麼看都是他們吃虧。」
知躒看了一眼身後離開的中行寅,還有喪子後一臉陰沉的范吉射,繼續對魏侈說道:「趙孟認為是范氏自己的錯,而死了兒子的范吉射則要求將兇手追緝回國,斬於絳市,雙方爭執不下,連國君都為難不已。所以我初為執政,必須處事公允啊……」
在發生在棘津的消息傳來後,老邁的范鞅聽聞自己孫子溺死,一氣之下臥床不起。
當知躒前去探望時,只見范鞅躺在軟榻上,蓋著厚重的被褥,短短几天時間,就瘦得幾乎走了形,他一雙渾濁的老眼望向知躒時,已經沒有了昔日的精彩。
畢竟是八十多歲的人了,而范氏一族,有指望的第三代人也就是范嘉。人總會有弱點,被范鞅寄予厚望的嫡孫說死就死,換了再心狠手辣的人,也會哀痛一番。
知躒握著范鞅那隻骨瘦如柴,輕飄飄的手臂,許諾著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謊話,心裡卻沒有多少不忍。
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不過范鞅憑藉最後一絲清明布置下的後事,再次讓知躒不敢小覷。
他乘自己還未死,竟火速讓其子范吉射接替卿位,又將執政之位讓給了知躒,拋出了范、知合作的餌食。
在熬了四十年後,知躒終於爬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此時此刻,他看著碩大的虒祁宮,第一次感覺自己已經成為執掌此地的主人:晉國上軍將,執政卿知伯,多麼悅耳的稱呼!
這是新的時代,屬於他知躒的時代!
知躒又頗有些遺憾地想道:「若非范鞅暴病,范氏不穩,兩家恐怕已經打起來了,不過如此也好,晉國現在不能大亂。」
這次范趙之爭,雙方都沒有勝利者:范氏失去了一個繼承人,而趙氏最優秀的兒子,讓知、魏、韓都頗為忌憚的趙無恤,也在知躒、魏侈、韓不信的「持中」意見下,被晉侯同意撤銷他小行人職守,下大夫之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