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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趙無恤所知,近萬年以來,西遼河地區的歷史,大體上可以劃分為三個時段:紅山文化、夏家店下層文化和下層文化。

    其中紅山文化和夏家店下層文化是以農耕為主。時間相當於公元前6000—公元前1500年。此間,西遼河與中國其它地區一樣,正經歷一個溫暖期,黃河以北還能跑犀牛大象,竹子等南方植物也在燕山以北大量生長。赤山雨量充沛、空氣暖濕、溪沼遍布、草木叢生,依靠刀耕火種,完全能養活一個遠古城邦,並讓他們有足夠的閒暇精力,創造出紅山玉龍這種瑰麗的文化,並深刻地影響到了夏和殷商。

    那個溫暖舒適的時代,草原上處處可以耕作畜牧,世上並沒有真正的「遊牧民族」。

    然而,氣候的變遷卻打斷了先民寧靜的生活,公元前2000—1000年,氣候的持續變冷對北方以及中原產生了深遠影響,赤山一帶的農耕文化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能夠駕馭馬兒,以牲畜肉、奶為生的部落,他們的文化覆蓋在之前的文化上,故稱之為夏家店上層文化,也就是後來的東胡。

    由此可見,遊牧產生的時代,其實是後於農耕的,在中原農耕民族將容易開墾、適宜耕植的土地都利用了以後,遊牧者撿著剩下的爛地,為了生存,最終放棄了耕畜兼營的方式,開始了更為適應環境的遊牧。  

    這就是草原上眾多胡人部落的由來。

    還有一個例子,那就是姬姓的分化。原本姬姓的祖先后稷是農耕大師,做了夏朝的農官。但他的後代卻分化了,有的紮根於渭水,成了周人,有的則「竄於戎狄」,進入山林、草原,成了姬姓的驪戎、白翟,過著半耕半牧的生活,習性與老親戚周人迥異。可以想像,若是有一支農耕的姬姓部族繼續北上進入草原,他們除了遊牧,也別無他法。

    所以,沒有天生遊牧者,世上一切文明和社會形態,都是對環境的適應結果,人類雖然老早就停止了身體層面上的進化,但在生存方式上,卻永不停步。

    「是故,草原上的遊牧部落雖然與中原迥異,但並非他們不想定居、農耕,而是被逼無奈。除了大河一線,草原已經遠沒有千年前那樣濕潤適合耕作了,草原上的人為了活下去,只能遊牧!這就是遊牧者的抉擇!」

    ……

    「兄長一席話,讓佳的許多不解都通透了……」

    趙佳已經完全聽呆了,甚至產生了一種自愧形穢之感,她數年來經常深入草原,遇到了無數個遊牧部落,但對於他們的了解,卻遠不及兄長這般透徹,這難道就是生而知之的聖賢智者麼?

    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同時在搞清楚遊牧來源後,她的疑問,也轉回了「如何徹底解決北狄滋擾」上。  

    趙無恤已經不把她當成不懂事的小妹妹,而是看做能幫助自己整頓北疆的駐守了,也不藏私,說道:「趙國的太府令計然曾經為我算了一筆帳,說養活一個五口之家,鄴城一帶不用五十畝地就能辦到,上黨、太原等貧瘠山地需一百到兩百畝。然而在草原上,卻需6000到8000畝草地才行!這便是草原地廣人稀,各部落占地往往寬達百里的緣故。」

    遊牧生活如此艱苦,更別說草原上還有大大小小的風雪災難,風險遠比農耕要大。所以從單純的人類學角度看,遊牧部落為了生計而對農耕地區進行入侵,也是一種人類生存動機下的「無奈選擇」。為了讓牧場變得更大,為了在災荒之年得到草原稀缺的東西,他們天生就有著擴張和劫掠的欲望。

    當然,站在農耕者的角度看,這種掠奪是令人髮指的入侵,站在中原伯主的立場上,趙無恤自然要阻止他們。

    但正如他說的,草原何等寬廣,趙國是沒辦法全部監控的,滅了東胡,還會有其他胡族崛起,歷史上已經無數次證明了這一點。東胡月氏衰落,匈奴卻在陰山崛起,匈奴之後,又有鮮卑各部,五胡亂華。鮮卑之後,又有柔然,柔然之後是突厥、薛延陀、回鶻,直到蒙古崛起,草原帝國開始進入最鼎盛時期,黃金家族征服了半個世界。

    天生的軍事化生活,以及騎兵的來去如風,讓他們在與農耕邦國對抗時占盡優勢。而其走出草原腹地的根本目的,就是掠奪更多可以遊牧的空間,把農牧交界地帶變成牛羊遍野的草地。  

    而農耕民族,也必然要守衛這些地域,在人口增長時,也想要將農牧的交界線向牧區推進。

    這個循環反覆的互相推動過程,就是農耕與遊民的三千年恩怨史。

    趙無恤縱觀整個中國歷史,認為草原帶來的地緣壓力是無法根除的。強盛的漢、唐、明都對塞外發起了主動進攻,動用了十萬以上的作戰單位,極大打擊了遊牧政權。但在勝利後每次都必須主動班師,無法長期駐紮管理,原因很簡單,這一地域的氣候條件根本無法負擔農耕者的作戰方式和後勤消耗。

    比如這一次,趙無恤只派了兩萬人出塞,但負擔他們輜重、後勤的勞役,卻高達二十萬之多!眼看為了這麼一場遠在天邊的戰爭,府庫一日日空虛下去,計然都快跳腳了。

    所以想要靠一次戰爭勝利,或者消滅一個大部落,就起到一勞永逸的效用,趙無恤沒有趙佳那麼天真。

    但在他心裡,的確有一個計劃,一個很大程度上能確保中原解決遊民滋擾的計劃。

    面對趙佳殷切的目光,趙無恤捋著鬍鬚道:「雖然農耕與遊牧天生矛盾,幾乎無法調和,但並不代表二者之間,沒有機會合二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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