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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初二日,趙無恤的武卒們已經安頓下來了,相比之下,隔壁的叔孫志營壘就差勁多了。
這和指揮者的能力是相關的,昨夜大多數鄆城兵卒都哆嗦著擠在一起露天而眠,怨聲載道,軍吏則跑去搶民居入住。今晨起來後建設的效率也不高,因為叔孫志心思早就不在這兒了,他打扮得冠冕堂皇,興沖沖地想去參加初二的儀式,在魯僖公新廟閟宮進行的大規模祭祀。
魯僖公可以說是春秋時期魯國最偉大的國君,他對內任用季友和臧文仲、柳下惠、展禽,將魯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對外他也極其精明,先和齊國交好得到了來自霸主齊桓公的和平,在城濮之戰前後那令人眼花繚亂的大逆轉中讓魯國站准了隊。
在那段特定的歷史時期,魯國在國際關係中遊刃有餘,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收穫,國力也達到了巔峰,一舉成為千乘之國。
雖然那個時代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但歷代魯侯總喜歡褒揚僖公之政,還特地加以單獨祭祀。
叔孫志作為魯國公族旁支,也被允許參與了祭祀,往年其實是輪不到他這個庶孽子的,可今年魯侯迫於陽虎壓力,特地點了叔孫志的名。這讓喜歡顯擺的叔孫志大喜過望,卻憂心還沒建立好的營壘,若是被陽虎知曉,定然要責備於他。
趙無恤前來拜訪時笑容可掬:「叔孫大夫可以放心前去,我乃是晉人外臣,不得參與公族祭祀,反正我的營壘已經建設完畢,今日便讓兵卒們去幫大夫紮營,何如?」
叔孫志心思卻都在祭祀時的顯擺上,聽趙無恤大包大攬,自然就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於是武卒便能公然進出叔孫志營壘,其中的道路虛實盡收眼底,陽虎兩名黨羽指望武卒能受到鄆城邑卒監視的念想,如今卻全然倒轉過來。
午後,聽著僖公新廟「閟宮」處傳來的隱隱鐘聲,趙無恤站在軍營之外,對剛剛趕來的封凜說道:「魯僖公是魯國在伯禽之後最偉大的國君,詩讚曰,至於海邦,淮夷蠻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當時魯國的國力能與齊國抗衡,在盟邦里地位僅次於霸主晉國,何等的威風,可如今……」
他冷笑地指著魯城裡各懷心思的貴族們,還有稀稀拉拉不成樣子的隔壁鄆城邑兵軍營:「堂堂周公之國,東方大邦,都淪落到何等地步了!」
身穿皂衣的封凜訕訕地笑道:「唯唯,但正是這衰敗的邦國,才需要大夫來收拾殘局,再造一番新的氣象。」
「雖然與孟談謀劃許久,猜測了種種情形,但事到臨頭卻也不容易收拾啊……」
趙無恤揉著眉心,轉身看向剛剛扔進火盆里,已經由青黃變為焦紅,最後化為黑炭和白煙的那片簡牘。
他心裡依然在品味那上面的寥寥幾字:「癸巳至?」
「大夫,癸巳就是初三,也是明日!陽虎給匯聚魯城的黨羽們都發了這一指令,還特別囑咐大夫明日清晨帶兵卒與其匯合,共同參與宴饗。」
無恤背著手踱步營中:「看來陽虎,或者其黨羽中已經有人懷疑吾等了,想讓我參與宴會,若是席上季孫被殺,我作為參與者便無法回頭了!即便我臨時想反水,因為和兵營距離過遠,將兵分離,也無法及時呼應,這計策倒是挺毒的,不知道是哪個人才獻上的。他們一定是覺得,因為帶的人手不多,我就掀不起大浪來。」
經過千里的遠行,經過不同任務的歷練,封凜已經比一年前剛出道時沉穩多了,聽聞趙無恤斷言有詐後,雖然有些詫異,卻也不慌亂:「大夫,吾等應該如何應對?」
「你還是留在陽虎那邊接應消息,明日事發後想辦法脫身,我再派人將這消息透露給孟氏,讓他們早做準備。武卒的能耐我最清楚,何況此次我帶來的,還有一位萬夫莫當的勇士……」
正說話間,營帳外卻傳來了一聲怒喝:「我是來見趙氏大夫討要個說法的,誰敢攔我!」
第321章 無間道(下)
「大夫,是何人敢在大帳外喧譁?」封凜奇了,武卒極其講究規矩,無故喧譁者視情節嚴重程度,可斬,可杖責,可罰俸!何況軍吏們對趙無恤都十分忠誠敬重,過營都會下車下馬,腳步卻會放輕趨行。
趙無恤則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不,說子路,子路就到了。」
他帶著封凜掀開帷幕一看,果然手扶長劍的鶡冠勇者子路正站在大帳門口怒目而視。
幾名親衛武卒本欲在穆夏帶領下持劍盾阻攔,卻被子路空手硬生生頂了回來,地面上還留下了幾道衝突留下的深深腳痕!
見趙無恤露面了,子路便揚眉質問道:「趙氏大夫在中都時不是對夫子說欲倒陽虎麼?今日怎麼變成了和陽虎之黨互為表里,互幫互助了!還望大夫能解釋一二!」
喝聲如雷,震得封凜耳朵里嗡嗡作響,即便他的見識和能力已經長進了不少,依然有些戰慄地後退了半步。
但穆夏明知敵不過子路,卻猶自不退,挺身擋在他和趙無恤之間,將自己的主君護在盾牌和劍之後,兩名高大武士間的氣氛越來越凝重,一觸即發!
無恤並未指派給子路一兵一卒,只是趕路時讓他作為車右護衛左右,紮營時子路卻變成了一個地位特殊的閒人,軍營里一些隱秘的事情都要避開他。
於是子路便百無聊賴地到處查看趙無恤的紮營之法,不時嘖嘖稱奇,不過沒多久他就發現,鄆城大夫叔孫志的兵營就在旁邊,而且武卒還陸續有人過去幫忙紮營,叔孫志與趙無恤的關係看似也很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