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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朝野對此事噤若寒蟬,連之前持反對態度的董安於、張孟談新老兩位相邦都緘默不言了,十年來,趙無恤從來沒有什麼事是做錯的,君威之盛,只要想定了的事情,無人敢觸其鋒芒,相權在強大的君主專制面前,也像一個羸弱的孩子。
唯獨計然回到家裡自己一個人生悶氣。
不過沒有人知道,董、張、郵三位重臣之所以不再進諫,是因為有趙侯各寫了一封解釋因果的親筆書信差人遞送給他們。而事發後當夜,一輛馬車也在宵禁時悄然駛入了計然的家中。
「豈敢讓孫子親自登門?」計然與孫武年齡相仿,二人雖然沒有太深交情,但他也不敢失禮,連忙到前庭相迎。
「老朽並非單獨而來。」孫武下車後,讓出了位置,隨從掀開車簾,竟是一身便裝的趙無恤走了下來。
趙無恤面帶慚愧,對著計然行了一禮。
「今日讓先生陪著寡人演這一齣戲,真是委屈先生了,只是不知寡人演的昏君獨夫,到底像不像?」
第1180章 近而示之以遠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攻而示之不攻。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
「此乃大國對峙時,兵家取勝之道也!」
午夜時分,計然家中,趙無恤與計然、孫武的談話也接近尾聲。
對趙無恤而言,成大事者何計欺騙?要知道,歷史上秦之所以強,漢之所以並天下,都在一連串兵家的戰略欺騙下逐漸坐大的。秦惠文王欺騙楚國而後伐其漢中,秦昭襄王騙楚懷王入武關劫盟,秦始皇騙取齊國坐視五國滅亡最後依然滅之,劉邦與項羽劃鴻溝為界,一轉頭就反悔再度興兵……這些手段都不算堂堂正正,然而成王敗寇,是世上不變的道理。
在天下與聲名之間,趙無恤取前者,取了天下,自然就有聲名。
待孫武總結了此策的用意後,趙無恤也說道:「不錯,董國老和太府令所言越海討伐朝鮮不可行一事,寡人豈能不知?只要陳恆不危害沿海,寡人大可讓他在那北海之隅呆著,二三十年內不必管他,等天下一統,一紙文書便可以讓朝鮮歸附,陳恆若是還敢跳梁,再徐徐剿滅不遲。此次只是要靠北征朝鮮之事,來讓秦、楚、越等國鬆懈內鬥,等時機成熟時一舉南下,這便是寡人與老朽商議的『瞞天過海』之計!事急從權,今日真是委屈先生了……」
經趙無恤孫武詳細解釋後,計然已明了了趙侯今日讓自己陪他演一出君臣失和大戲的緣由,笑道:「明伐朝鮮,暗圖楚國,此策不錯……既然君上已經定計,那便大膽地去做吧!老臣年歲已高,年前就已遞交過辭呈,希望把這位子讓給年輕人,卻被君上挽留,如今正好幫君上將這計謀弄得真一些,老臣也能掙一個直言錚臣的名聲引退,豈不美哉?子貢的本領老朽清楚,定能做好太府令之職。」
但計然又不由勸道:「但老臣今日所說也句句屬實,趙國需要休整,南方可緩緩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寡人省得,只要諸侯不生變亂,寡人就積蓄力量,休養生息,暫不主動出擊,但江淮作戰需要船隻,造船之事,宜早不宜遲,當打著北伐的幌子,在燕國碣石、三齊、琅琊、即墨、東海七處同時造船,待時機成熟,便南下入淮。」
言罷,趙無恤自嘲地一笑:「此番寡人費盡心思,只希望能將北伐一事演得真一些,只是不知道,諸侯里有沒有聰明人能夠看穿。」
「秦國公族除了秦伯和大庶長子蒲以外,均是不思進取的冢中枯骨,而楚國白公勝乃是急功近利之徒,更有一批希望更進一步的食客慫恿,一旦認為趙國短期內不足以威脅楚國,必然會不疑有他,加大變法力度。」
說著說著,計然突然一笑:「倘若老朽的弟子范蠡還在越國,只怕此計瞞不住他……但他如今已經離開勾踐,不知所蹤。」
「倘若少伯能來趙國,寡人朝堂之中,自有高位虛席以待。」趙無恤又對計然許諾道:「先生且先在家休養一段時日,待計成之日,寡人當請先生出任輔弼三老中的太傅之職!」
趙國的太師、太傅、太保與周初的實權不同,已經是養老用的高位了,所以稱之為輔弼三老,太師和太保已經定為董安於和郵無正兩位老臣,這最後的太傅位子,趙無恤留給了計然,換取他的合作。
計然再三推辭答應下了,他這年歲,想要再像當年一樣化作漁父,暢遊三山五湖,已經是不可能了……
然而等趙無恤登上馬車返回長樂宮後,計然卻對旁邊的孫武說道:「國老啊,君上的計謀,幾乎騙過了朝中所有大臣將吏,若不提前告知,老朽也差點信以為真,你可知這是為何?」
孫武搖了搖頭:「老朽閒雲野鶴,怎可能會如先生一樣知曉君侯?」
計然嘆了口氣,望著馬車漸行漸遠,慢慢黯淡的燈籠道:「那是因為,這幾年裡,君上喜怒不形於色,心思越發讓臣下難以捉摸了,王侯的血是冷的,說的話是假的,誰知道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
他乘著這次機會,告老交出實權,既是順水推舟,也是居功身退的明哲保身之策啊……伴君如伴虎,在這一點上,計然與他弟子范蠡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在他看來,趙無恤和勾踐的區別,只不過多了一點人情味,不會對功臣狡兔死、走狗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