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6頁
在直呼對方的字後,氣氛稍微緩和了一點,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聽子貢說,子明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他在衛國時沒少受孔氏照顧,若有機會,一定要好好答謝。」
孔圉苦笑:「子貢是做行人的人才,我雖然欣賞他,卻不能讓他在衛國得到重用,明明是衛國的種子,反倒在子泰那裡開花結果,真是慚愧。」
「就算重用了又能如何,以衛侯的心胸,恐怕不能善始善終,衛國現在的狀態是在將人才往外趕啊……」
趙無恤瞥了孔圉一眼,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衛國的桑間濮上不但出美女佳人,還很容易滋養出人才來。且不論當今的端木賜,還是一百年後提兵七萬天下無敵的吳起,開啟戰國改革浪潮的李悝,亦或是奠定秦國一統基礎的衛鞅,都是從衛國跑出去的,小小衛國,在人才輸出方面竟不亞於碩大楚國,也是奇葩,這也讓趙無恤對於把這個邦國攢在自己手裡,多了一份欲望。
這是事實,故而孔圉默然,他們又走了幾步後,階梯到了盡頭,趙無恤朝持戟的衛士點了點頭,推開一扇木門,帶孔圉踱到塔樓頂端。
「衛國一直在反抗,但卻不知道自己在反抗的是怎樣的力量,現在,讓我給子明展示一番。」說完,趙無恤伸出手臂,朝四野指去。
……
這座小邑的哨台其實沒有高到可以稱為塔樓的程度,只因四周都是平坦空曠的原野,他們才能極目眺望遙遠的地平線。不論孔圉望向何方,惟有營地的焰火可見。營火如同墜落的繁星,覆蓋四野,組合成無窮無盡的星辰大海。
在營中時還沒感覺,可如今登高而眺,孔圉心裡頓時涼下去一截。
「子明,請你好好算算。」趙無恤平靜地說,「即便數到旭日東升也數不完,我軍大營夜間有多少營火,能告訴我嗎?」
孔圉聽著兵卒巡視的整齊腳步聲從塔樓下經過,又發散於夜空之中,他不敢去點數那些地上的繁星。
「聽說帝丘的王孫賈還殘餘一萬人。」趙無恤似笑非笑,衛國極盛時也有兩軍之眾,然而這幾年倒了血霉,被趙無恤左削右削,國土淪喪,人民流落,已經實力大損,所以衛侯最痛恨的人,當趙無恤莫屬!
沒有,連一萬都沒有,孔圉想,相去甚遠,在趙無恤突然揮師東進後,衛國在零星的戰役里折了不少兵馬,還有的回家忙耕作去了,卻再也沒有回來繼續服役,如今衛國連一萬兵卒都不到。
「而在這裡,我有三倍於衛國的軍隊。」趙無恤道,為了虛張聲勢,他把勞役也算進去了。
「這還僅是趙氏力量的一部分,郵子良帶著一萬兵士留守邯鄲,另一支強大的隊伍在趙廣德率領下替我看守河內,調過來其實並不遠。不久宋國人也定將帶著他們的軍力加入我方,還有,別忘了衛國東邊的魯地,那兒也在我控制之下。」
孔圉喉嚨動了一下,額頭冒出了冷汗,強辯道:「趙氏這些兵卒都被人牽制著,齊國、晉侯、知伯、中行、成周,還有鄭國。」
無恤不以為然地笑道:「不錯,但如今衛國遭到進攻,這些盟友又有誰來相助了?中行氏自身難保;晉侯和知伯被晉陽、平陽和韓氏吸引了注意力;齊侯大軍也還在西魯一線,陳氏雖然近在眼前,卻不肯發一兵一卒入衛;至於鄭國,我聽說鄭人已經退守國境,同時讓大軍進攻蠻氏,還在汝陽和楚國葉公起了衝突,根本沒心思來與我大軍對抗。」
「世人皆以為趙氏被諸侯所包圍,可子明,如今的衛國,卻也被趙氏團團包圍了。以我這數萬大軍,加上能速克朝歌的利器,我不知道帝丘能堅持多久。衛國的局面,明眼人自然清楚,但子明卻如魚游於燒沸水的釜鼎之瞶中,像燕子築窩巢於飛動搖盪的帳幕之上,這不像是智者的行為,真是太令人迷惑不解了。」
孔圉又看了看四野,「趙將軍……想要我做什麼?」
「衛侯元的朝廷,已經是一艘必然沉默的破船了,子明何苦跟著在上面陪葬,還不如為衛國的卿大夫們做一個表率,給衛國民眾一個少受兵災的機會!」
這是趙無恤看重此人的原因,只要孔圉這根衛國的頂樑柱投靠偽衛政權,就會產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衛侯元會更加不得人心,和孔圉親善的大夫們也許就能放下觀望的態度,絡繹不絕地來投降,衛國,可不戰而取,到時候僅剩下帝丘,齊侯便不得不發兵來救,那就是他想達到的戰略目標!
「我……」孔圉心裡清楚趙無恤說的沒錯,衛國的局勢已經爛到什麼程度了。
其實對於衛侯一意孤行投靠齊國,衛國的卿大夫們是頗有怨言的,只是衛侯手段了得,將反對者一一驅逐,各個擊破,所以才沒鬧出大的動亂來,如今朝中還剩下的人,無不是衛侯死忠和幹練之臣,所以才能保住帝丘不失。
可外面的人,衛侯卻管不住,尤其是在蒯聵僭號稱君侯,那些出奔的異己紛紛來投奔,圍繞著他,真建立起了一個親趙的偽政權,趙軍所到之處,沒有力量反抗的衛國大夫紛紛投降,那些還沒有受到波及的地方也開始人心惶惶。
這種情況下,孔圉就算是跑回封地,恐怕也無法保全自己,如今看著趙氏的軍力,而盟友卻遲遲不來,帝丘的衛侯,恐怕真的大勢已去了。
「我很欣賞子明,你一直都是讓衛國得以延續的支柱,但恕我直言,在這季世,識時務者為俊傑,腦筋太死,不懂能屈能伸的道理是很難讓宗族延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