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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駒不糊塗,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將意味著魏氏的命運,一旦同意叛晉歸秦,無疑將在晉國內部重新點燃戰火,一場比六卿之亂更大,蔓延到整個天下的戰火……
這不是魏氏能承受得起的,縱然最後所謂的「連橫」取得成功,得利的也只會是秦齊,魏氏的河東到那時只怕已變成戰火下的廢墟了。
既然無論如何都會大受損失,他寧可徹底徹底向趙氏低頭,只求保全六卿之亂前魏氏的一隅之地。
桃園結義,侯馬之盟仍在,趙無恤不會悍然將魏氏趕盡殺絕,他仍然存在一絲幻想。
「多謝陳子的斡旋和大庶長的好意,但魏氏家主新喪,毛羽已折,不可以高飛,今日的話,就當魏駒沒有聽到。」
他不顧子蒲陰沉得發黑的臉色,準備讓人調轉馬車,回到少梁,他終於鼓起勇氣,打算回河東,與趙無恤好好談一談……
「子騰留步!」陳恆卻讓人駕車追了上來,雙手高舉,以示自己沒有敵意。
「我還有幾句機密之言,要對子騰說,可否讓我蹬車?」
陳恆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並不能對人高馬大的魏駒構成威脅,魏駒也不疑有他,點了點頭,讓戎右下去,換陳恆上車。
「事到如今,子常還要對我說什麼?」
「我要說的是……」陳恆貼了過來,他的臉靠的很近很近,魏駒甚至能聞到他身上腥鹹的汗水味道,以及沉重的呼吸,他突然覺得不妙,一個激靈,拳頭猛地打出。
但陳恆動作之快超出他的想像,魏駒的拳頭卻打空了,還不等他拔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駒大驚失色,卻見陳恆先前的文弱君子模樣已不知所蹤,他手腳靈活地迅速換到魏駒身後,防止魏氏的御者冒死救助,陳豹、陳莊也開弓搭箭,瞄準了要拼命的戎右。
「放下武器,休要動彈!」
「吾中計了!」魏駒大呼上當,再看陳恆,卻見他得手後露出了笑容:「現在,魏卿可否下令魏氏棄晉歸秦?」
……
那還是六十年前,晉國發生了震驚世人的欒盈之亂:欒氏雖然被放逐,但是國內的家族勢力依然存在。而且欒、魏兩家是世交,欒盈與魏舒的私交更是親密。因此,欒盈在齊莊公的幫助下冒險回國復仇,他一方面糾集家族黨羽,一方面秘密聯繫魏舒,而魏舒對欒氏願意兩肋插刀,他欣然允諾,同意作為內應,一起發動兵變。
然而,在亂起當日,這邊的魏舒也已將家族人馬召集起來,準備與欒盈並肩戰鬥,卻來了個不速之客。范鞅直奔魏家,騙得蹬車後,突然亮出匕首脅迫了魏舒,要他命令魏軍倒戈,結果孤軍作戰的欒盈終於失敗……
這是一段魏氏子孫提及就憤憤不平的歷史,然而魏駒卻沒料到,當年的這一幕卻在河西重演了。
劫持,這是魏駒先前沒有料到的事情,看上去文弱的陳恆其實是個劍術高手。劫持了他後,魏氏備下的兵卒還在百步之外,秦人的伏兵便已一涌而出,按照與陳恆「若魏氏不從,便以武力脅迫」的約定,將魏氏三人團團圍住。
魏人投鼠忌器,於是魏駒便被帶回了秦軍大營,名為客人,實為囚犯,徹底喪失了討價還價的本錢。
先前魏駒推脫了陳恆與秦國大庶長的計劃,可現在他卻不得不讓人回少梁通報執行了。
老家主被刺殺,新家主又被劫持,不出數日,少梁、王官的魏軍無計可施,只能敞開城門,放秦人入內。
在陳恆的勸說下,子蒲倒也理智,沒有大肆報復魏氏乘著秦國國喪討伐,並殺傷大量秦人的仇恨。他知道,若是秦國想要守住河西,甚至繼續往上郡、河東進取,那就必須依靠魏氏,依靠這些可靠的魏武卒。
於是魏駒被允許在秦軍營帳中自由走動,在商談時,他也作為三方代表之一參加,子蒲對劫持他一事再三表示歉意,並請他坐到了上席。
陳恆已經為這個同盟設計好了未來:「秦、齊、鄭、魏四方在新鄭洹水之上聚會,相互溝通故有的嫌隙,殺白馬歃血盟誓,彼此約定。假如趙氏繼續逼迫魏氏,那麼齊秦就從東西牽制趙氏,鄭國則切斷趙氏與其盟友的聯繫。假如趙氏攻打齊、鄭,秦魏也要牽制住趙軍。吾等還可以尋求燕、中山等對趙氏面服心不服者,再說服楚國或吳國加入,到時候集結天下的力量討伐趙氏,那麼趙無恤一定不敢從冀州侵犯諸侯了……」
他對子蒲長拜說道:「當然,盟主暫時還請大庶長擔當。」
楚國和吳國的態度未定,陳氏為了恭維秦國,讓秦人牽制趙氏,一個虛有其名的盟主,「橫長」之位自然不會捨不得,子蒲也不敢受此任,推脫後將這名義給了秦國年輕的國君。
太大意被劫持後鬱鬱不樂,整個人瘦了一圈的魏駒當然不會有反對意見。現在是寒冬臘月,沒法大肆動兵,這點連趙氏也不例外。陳恆和子蒲催促他趕快命令河東魏軍據城固守,等待開春後,秦軍將踏上河東,幫魏氏抵抗趙氏。
「吾會效仿泛舟之役,從秦國發糧船救濟河東,不能讓趙無恤專美於前,收盡河東民心。」子蒲還保證了糧草的供應。
「一切都隨大庶長定奪……」魏駒眼中已經失去了光彩,他深深感到,在發出命令後,他已經成了宗族的千古罪人,魏氏,或許要毀在他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