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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他來之前叮囑過「務必要保存實力,不可與秦國兩敗俱傷」,魏駒應該繼續撤兵,撤到王官,乃至於放棄所有城邑,灰頭土臉地回到晉國。
但若那樣,這次魏氏準備了一年多的河西攻略,就要以慘敗告終了。
若是賭一把,與秦人交戰呢……
這個念頭在魏駒腦海中不斷跳躍,讓他心潮澎湃。他和秦人不止一次交過手,他們的裝備比起武裝到牙齒的「魏武卒」而言差了太多,他們的戰法也停留在十多年前入楚作戰時的水準,依然以戰車為核心,紛亂的秦兵吼叫著發動攻擊,魏氏只要結成五陣,很容易將其各個擊破。
只要呂行的偏師趕到,在正面戰場上,魏軍與敵人數量相當,甚至還更多點,只要打一場雙方傷亡比例較大的會戰,擊潰秦人,魏氏別說河西,就是打到麻遂,橫掃河渭,也不無可能……
思前想後,想到為了今天付出的代價,想到自己沒日沒夜地訓練魏武卒,想到贏得大戰後萬眾歡呼的輝煌……
趙無恤能辦到的事情,我就不能?
內戰前被知瑤牢牢壓了一頭,如今也要甘願受這窩囊氣?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魏駒的拳頭重重砸在地圖上。
「讓呂行加快腳步,吾等背靠輔氏展開陣型,將秦人在此擊潰!」
……
渭水流域一馬平地,後世稱之為「八百里秦川」,這裡一望無際,也沒有河流丘陵阻隔,是大會戰的最佳場地。
四月十五這一天,天色晦暗,卻無雨無風,秦魏兩軍對峙於此,一邊是黑色,一邊則是暗綠。
西面高大的戰車上,秦人黑色的旗幟迎風飄蕩,前排清一色的斗馬雞旗,意味著他們不懼死亡,勇於衝鋒。
秦人的編制與東方諸侯略有不同:五人為伍,設伍長一人;二伍為什,設什長一人;五什為屯,設屯長一人;二屯為百,設百將一人;五百人,設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設二五百主一人。「二五百主」也稱「千夫長」,已屬中級軍官。他們頭頂飄揚著代表統帥的熊虎旗,象徵勇猛無敵,征頑御固。
千人以上,才是大夫和庶長們的指揮體系,正所謂「孤卿建旜」,大庶長子蒲懸掛的,是一面龍旜,黑色的交龍張牙舞爪。
若要形容子蒲的容貌,那和後世秦兵馬俑里的將軍像差不多:他體格健壯,身材高大,前庭飽滿,二目炯炯有神。頭戴燕尾長冠,唇上是濃密的八字鬍,身披戰袍,胸前覆有皮甲,中年發福的渾圓腹圍纏著博帶,沒有易碎的玉璜,而是掛著一把秦劍,此劍和秦人的性格一樣,粗獷沉厚重,直來直往。
他看了看身後臉色有些蒼白的秦國太子周,又望向遠方一里外背靠輔氏城紮營設壘的魏軍,深知這一戰,將決定河西的歸屬,決定秦國的存續!
但,自己能夠打贏麼?
本想將魏軍逼退,誰料魏氏太過貪婪,捨不得放棄奪取的城邑,又或者說自持甚高,覺得秦軍不過爾爾?
子蒲真想指著對面統帥的鼻子,讓他去問問曾經不可一世的吳王闔閭、夫概、伍子胥、孫武,秦軍真的只是「不過爾爾」?
但秦軍的裝備確實不如魏軍,這是事實。瞧瞧對面的厚甲,強弩,齊刷刷的兵刃,秦人這邊卻有些層次不齊,因為秦國依然單純地依靠徵召兵,武器衣服甚至馬匹都靠自帶。
一旦交戰,只怕不利,現在若是掉頭撤離,還能進入大荔城……
但子蒲深知,打仗這東西,氣勢一泄,等待他的估計就是一敗塗地了,來到這裡,他註定有進無退,退,則晉人三路突進,自己將陷入包圍中。
「雖然秦國的進取之心已不如穆公之世……但穆公開戎狄,霸西戎,韓之戰、王官之戰讓晉人膽寒的精神氣,猶存於心!」
秦人或許沒什麼秩序,武器裝備卻略為不如,但還沒到趙軍與代國那種代差的程度。而且他們效忠自己的君主,深愛這片土地,所以,他們才會為了奪回河西而死戰不休!拱手將這片失而復得的沃土讓給晉人,子蒲自問做不到,在場的所有秦人,只怕都做不到。
「秦國只有戰死的庶長,沒有退卻的庶長!秦必勝!」心中有所明悟後,子蒲站在車上高呼:「奏樂!」
聽到他的命令,秦人的隨軍樂工們奏響了音樂,說是樂師,其實跟武士並無區別,個個長得孔武有力。他們不會像東方的魯衛樂師一樣,操縱各種精巧而樂調美妙的琴瑟箜篌,他們的手粗糙有勁,奏出的音樂在陽春白雪的楚人聽來,永遠是「下里巴人」。
但他們卻將一眾秦地特有的樂器,奏出了令人色變的氣勢!
「duang!」
悲壯的築聲響起,樂工一手持築按弦,一手持竹尺,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奮力敲打,好像不敲得弦斷柱裂不甘心一般。秦人常言「擊築」,果然是重度打擊樂,這些樂工身上的殺氣絲毫不比戰場上的兵卒薄弱。
築聲如同一碗醇厚的老酒,非得用渭河的水,秦川的土才能釀造的濁酒。這是隴山東西的風霜,這裡八百里秦川粟米麥子被太陽曬熟的味道,養育了秦人粗糙而樸實的臉龐,也澆灌出他們不屈不撓的性格。
秦軍的氣勢漸漸高昂,不少將士已經急不可耐想要衝鋒,而對面的魏軍,雖然鼓聲也不甘落後的漸漸敲響,但他們的士氣,卻遠沒有秦軍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