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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是定居的農耕民族,卻從來不是一個墨守成規,呆在一個地方就不挪地的民族。繁衍,遷徙,擴張,這是生物的本能,這個過程雖然緩慢,卻從未停止過。
周室的大分封本身就是一場巨大的移民運動,嬴姓一族千餘人作為頑抗的戰犯,被從朝歌一帶強行遷到西陲守邊;而唐叔虞就封時,也帶著懷姓九宗,魯國就封,也帶著殷民六族,這些被迫遷徙的宗族人口,成了兩國奠基的基石。
到了春秋之世,滅其國遷其民更是家常便飯,鄭國東遷工程之浩大,不亞於趙無恤的這道上卿之令。而楚國也喜歡把自己的附庸蔡國、許國等到處遷來遷去,移民運動貫穿整個春秋歷史,蔡史墨熟讀典籍,自然不會不知道。
他長嘆一口氣:「本以為趙宣子、欒武子已經是晉國權臣的極盛,今日方知,他們不如將軍遠矣,無論是膽量,還是格局眼光。老朽活著六十年,經歷了無數事情,見到一代代上卿崛起又倒下,對諸侯興衰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卻唯獨看不透將軍會把晉國帶向何方……」
「我的眼將拭目以待,我的筆會如實記述將軍的所作所為,正如你所言,既然如今晉國已無人能奈何忤逆得了將軍,那便只能功過任由後世評說了!」
蔡史墨對趙無恤一拜,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出到帳外後,遙望天上的月亮,蔡史墨嘆息道:「叔向曾言,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而公室從之。如今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皂隸,羊舌、祁滅亡,僅剩的韓氏也如同趙氏鷹犬。公室,不知還能堅持幾年,國君,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晉國的末代之君……」
他踩著月光而去,要連夜追隨晉侯午的車駕前往銅鞮,那座為國君打造的新牢籠。史墨是太史,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就要如實記述下發生的這一切,絕無隱匿,無論喜厭善惡!
……
侯馬盟會後,這場轟轟隆隆的瓜分會談總算告一段落,趙無恤趕在冬至前遣散了徵召兵,留下一萬武卒駐紮在故絳,準備配合郵無正部和韓虎部攻下平陽,再賣給韓氏一個人情。
趙氏的僚吏則開始進駐新絳,按照俘虜提供的家庭住址,按圖索驥,尋找他們的家人,進行搬遷動員,並根據實際情況劃定片區,等到明年開春,就算這些人不想搬,也會有趙兵的戈矛逼著他們遷走。
政府主導的強制移民,一向是中國移民團體的重要原因,秦遷民至河南地,漢遷六國豪強到長安,明遷山西人到各地,什麼時候問過被遷移者的意見?
至於魏氏,他們在趙韓大軍眼皮子底下,也不好直接將新絳國人偷偷遷到曲沃等地去,只求明年快點完成遷移後,兩家武裝能離開這裡。
更何況,魏氏家主又有了新的煩心事,如果說趙韓對於他們是慢性病的話,那退往河西的知氏,則是心腹之患了。
時間進入十一月初時,在趙氏攻城利器的猛轟下,平陽已經被破,知申身死。而根據侯馬盟約「三家剿滅知氏,一致對外」的原則,剛占領蒲坂的魏氏也急匆匆將一個消息通告趙無恤和韓虎:「知氏將以河西地降秦!」
第816章 秦人
岐山下的谷地夾渭水南北岸,沃野百里,正是周文王、武王的肇基王跡之地,詩經里讚頌為「周原膴膴,堇荼如飴」。只可惜周人老早便將這塊土地丟給了犬戎,跑到了崤函外安全的成周苟延殘喘,但依然受到犬戎的威脅。
於是周平王便承諾:「犬戎無道,侵奪我宗周岐、豐之地,有諸侯卿大夫能驅逐犬戎,即有其地!」
許多人對此心動,但看了看群戎的戰鬥力後又放棄了這打算,只有一支名為「秦」的嬴姓之嗣為了這個承諾,連續數代人不顧死亡。他們拋頭顱灑熱血,向東向東再向東,一尺一寸恢復了岐山附近的周原之地,驅逐了群戎。於是對於這塊再也無法掌握的土地,周王室遂大手一揮,送給了秦人。
秦人遂在此建立城池,到秦德公時從偏遠的西陲老家遷徙過來,建立了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座都城「雍」,至今已經十代人了。
雍城的規劃十分有特點,就和秦人的劍與為人一樣,直來直去,橫是橫豎是豎,四平八穩,連街面牆面都不是土色就是灰色,毫無美感可言。
他們一路東進,吞併了無數戎人,也同時混入了戎狄的血脈,漸染戎俗,這股混血造就了秦人獨特的精神世界:簡單,剛強,不知變通,老秦人就像堅韌的勁草般,在被戎狄包圍的雍州之地頑強生存著。
若說秦人簡單精神世界裡唯一的心結,只怕就是洛水以東,那塊名為「河西」的土地了。從秦穆公時起,就為了河西之地與晉國發生了無數戰爭,秦晉之好因為此地被破壞殆盡,兩國也成了死對頭,仇怨越來越深。
秦伯寧五年冬十一月,雍城的中心「大鄭宮」內,一場爭辯正在舉行,這是一個能一舉解決秦人河西心結的機會……
不同於虒祁宮、章華台等諸侯宮室的奢靡繁華,這裡恰恰相反,透著一股樸素簡單,與雍城風格如出一轍。宮內剛即位數年的秦伯寧端坐只有少許裝飾好讓他顯得與臣子不同的君榻上,他的幾位臣子則分列殿中,宮女寺人遠比黑衣帶劍的公族武士少,且臉上還有風霜沙土之痕跡,這也是秦國的特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