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頁
無恤右手兩指捏起一枚寫著黑色晉篆「卒」的木質棋子,輕輕地落在木製棋盤的河界對面,口中答道:「落子無聲,一枚過了河界的小卒,只需要埋頭前進,就能攪動整個棋局。等到入夏麥熟之後,堂弟就能明白了,這磨菽豆,只是燕饗前的開胃小菜罷了……」
……
做出了好東西,趙無恤也沒有私藏,之後幾天,他就讓豎寬、侍女媛駕著輜車,拉了一架石磨,還有幾袋菽豆前往下宮,教庖廚製作方法,想為姐姐季嬴的案几上也添加幾道可口小吃。
當然,這些東西,是沒法和春秋卿大夫們精緻的珍饈相提並論的。雖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勝在新穎和淡雅,可以讓吃慣了魚肉的貴族換換口味。
下宮鹿苑,裹著紅色深衣的美人,正優雅地曲身坐於蒲蓆之上,面前的筵几上擺著一個木碗。
和甜鹹通吃的趙無恤不同,季嬴獨愛甜食,柔嫩潔白的熱豆花中拌入了蜂蜜、梅干、棗泥。她纖纖素手持商匕,匙起一勺遞入櫻桃般的口中,用寬袖掩著嘴貝齒微動,一對好看的杏眼頓時眯成了月牙狀。
「很是可口,不愧是阿弟想出來的製法……」
不過,比起眼前的食物,季嬴對於弟弟在領邑的生活,似乎更關心些。
「無恤做事認真,半年來忙於鄉務,是否有好好地進朝食饗食?」
「他個子是否長高了些,衣物是否破損,需要我為他添些夏衣麼?」
「他這個人,對瑣屑小事沒什麼耐心,沐浴後總不好好握髮甩干,就那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可有過風寒不適?成邑偏僻,想來沒有整日供應的熱湯,你可有替他準備?」
一通話問下來,前面的,媛還答得上,後邊的,就一問三不知了。
原來趙無恤自從發現她和自己的親衛穆夏有一絲曖昧後,就刻意不讓她貼身服侍,這些事情慢慢地都由侍女薇去做了。
季嬴聽罷,微微顰眉。
「你是說,在無恤屋中侍候的,不是你,而是那個在成邑救下的殉葬隸妾?」
「唯……」
「她長得美麼?」
侍女媛愣了一下,愣頭愣腦地答道:「美……比媛要強,可比起君女來,就如同野花想和海棠相比一般。」
季嬴輕輕一嘆:「但有些人,就是更喜歡野花,不愛海棠,也說不定。」
侍女媛感到了君女的情緒變化,悄悄地抬頭觀看。
卻見一向以淑女形象示人的季嬴,像是賭氣一般,又將甜豆花狠狠地吃了幾口,商匕咬在紅唇中,嘟嘴思索著什麼。
良久,她才揮了揮廣袖道:「也罷,你回去吧,日後要細心照料無恤起居,不得怠慢,若有什麼事,可差人回來告知我。」
侍女媛施禮退下,覺得很是新奇,君女平日脾氣極好,很少見到有這樣的時候,而且似乎話裡有話啊。她也決定回去以後,再警告薇那婢子一次,讓她休得胡亂引誘君子。
在媛離開後,季嬴又輕輕地吟唱起了一從衛國流傳來的民歌:「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按照有養鹿經驗的虞人估算,那頭白麋的生產日期,大概在夏雨時節,到時候,要不要喚無恤回來,順便為他做一些夏衣呢?
……
時間一晃就到了三月十五,又是新絳公學每月開課的日子。
這一次,無恤和趙廣德來的很早,他們沒有再入新絳趙府,而是抄近路,從成邑直接到了都城北郊的泮宮,無恤身後帶的人,也從田賁換成了虞喜。只因為他們幾名無恤的親信為了跟著進都城來「見見世面」,便以象戲較量賭鬥,這一回,卻是虞喜贏了。
泮宮的後門處,門扉已經打開,王孫期將車停放在外,無恤則帶趙廣德,以及穿著皂衣,打扮成侍從模樣的虞喜進入泮宮。
此時,多數卿大夫子弟尚未來到,有豎人在垂首清掃路面,桃花比半個月前又多開了一些,但還未到漫天飛舞之時。
也不知道,這次開課,能不能見到韓、中行、范、知四卿的子弟。
進入廳堂後,不出所料,庶子大夫籍秦依然不在,只有他的幕僚兼助教鄧飛穿著一身絳色深衣,早早在這裡整理簡冊。
趙無恤便讓虞喜把特地為鄧飛準備的「束修」獻上,補上一個拜師之禮。
鄧飛有些吃驚,連忙推脫道:「飛只不過是一下士,庶子大夫一幕僚耳,如何使能做君子之師?還是請拿回去吧!」
……
第91章 子產之政
見鄧飛推辭,趙無恤微微一拜道:「先生何出此言,吾聞魯國三卿之孟僖子逝世前,曾令二子師事下士孔丘,此事傳為美談,無恤願效仿之。吾又聞孔丘有言,三人行,則必有我師,無論貴賤身份,一日為師則終身為師,先生精於律令法規,足以教我。何況,無恤在下宮中的六藝師、傅,也是士,請不要再推脫。」
從知識的掌握上就可以看出,春秋後期,已經是公族落,士人起的時代了,無恤對一些不學無術,荒淫無道的貴族,是打心眼裡看不起的。對日後社會中堅,撐起華夏文明軸心時代的士們,比如老聃、孔丘、鄧飛等,倒是很有好感。
鄧飛推脫不得,只得接受,對無恤不由得又高看了一眼。
離開課時間還早,無恤便和鄧飛對案而坐,向他請教一些晉國的刑法問題。作為後世人,他對律法是比較關注的。因為從一個鬆散的宗法制家族,變成一個組織嚴密的律令制國家,這是趙鞅正在為之努力的目標,也是趙氏以後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