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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內裝著的,是糧食和木頭。」
小吏頷首,不再過問。
水門處,無數的碼頭苦力正努力拉動繩索,幫助船隻駛入郢城,這些人渾身都是黑漆漆的,看起來很多天都沒洗過澡了,他們的短衣上面沾滿了黃斑斑的汗跡,有些人乾脆赤露著上身,頭髮板結到了一起,所有人看起來都死氣沉沉,面色麻木。
這便是淮南商賈來往郢都數年時間裡看到的第一幕,從剛進門起,他就覺得這座城市死氣沉沉,內城是奢靡的腐爛氣味,外郭則是窮困潦倒的百姓。
「從今日起,吾等將隨白公,帶給郢都一番新氣象!」
如此想著,船隻已經完全駛入水門,那商賈站在船側,正在與那小吏笑著道別,卻突然拿起了一架手弩,瞄準了後方要升起木欄的門吏,射出了一箭,撲通一聲,有人應聲落水……
「動手!」
伴隨淮南商賈的一聲大吼,船側披著皂衣的商賈盡數掀開偽裝,亮出了藏在裡面的甲冑,而原本是只裝了「糧食和木材」的船艙里,也衝出來了數十名甲士,直撲水門,想要殺死門吏,控制那裡!
有人愣在原地,有人奔逃,有人去尋求附近的守卒幫忙,岸上更有人也突然暴起殺人,南垣水門一片混亂。
而晨霧中朦朦朧朧的漢水江面上,已經有數十艘船張著帆,兵臨城下!
……
「叔父!」
勒住韁繩,站在郢都內城門前,白公勝昂首大聲說道:「不曾想,你我叔侄有一天會在沙場為敵,真是遺憾。」
「老夫最遺憾之事,便是當年隨大王攻陸渾,沒有將汝擒殺,當年子西召你回楚,未能將你的舟船鑿沉,讓你死於江底餵魚鱉!」
楚國的司馬子期朝塵土飛揚的城牆下啐了口唾沫,臉上仍有憤憤不平之色,他萬萬沒有料到,就在楚國的變法暫緩後一個月,白公勝竟會突然反叛,也不知從哪裡調來了大批兵卒,掀起了一場大動亂。
子期身為司馬,卻對如此巨大的軍事行動一無所知,反應過來後外郭已經淪陷,只堪堪守住了內城。
此刻此刻,白公兵臨郢都內城牆,開始對子期叫門。
「叛賊!逆子!」子期大怒,破口大罵起來。
「你身上流著祝融和鬻熊的血脈,豈能背棄王室,做出叛逆之事來!」
「我也是被逼無奈!」白公勝似乎想要為自己辯護一番。
他倒是想通過推行變法掌握楚國,但鍾建等公族成員,江漢縣公,乃至於眼前的子期偏偏堵死了他的路,要麼下野自殺,要麼迎頭而上,白公勝還有別的選擇嗎?
這次偷襲自然是他和謀士高赦的計劃,面對縣公們的咄咄逼人,他先以退為進讓他們放鬆警惕,然後讓人乘船星夜回到淮南調兵。
淮南五千兵卒乘著舟船,化裝成商賈,沿著大江一路西來,沿途的楚國碼頭巡哨都沒有引起警覺,就這樣一路順暢,搶在楚國這臃腫遲鈍的機構反應過來前抵達郢都,用銅舟節詐開水門。
手裡有了刀劍,白公勝便不用再偽裝,他手握長劍,帶著五百親兵殺出了憋屈月余的府邸,裡應外合,擊潰街巷巡哨,占領外郭各城門。
最後,他踏過了無數屍體,站到了這裡。面對子期的謾罵,白公勝昂首道:「叔父罵我叛賊?這句話卻是錯了。我乃太子建之子,叔父莫不是忘了,您的兄長是如何被奸臣虛構罪名,陷害流亡而死的。」
白公勝提醒子期:「從我出生之日,便一直在流亡失所,三十年未歸。好不容易回來,也被王室和縣公們視為異類,攻略英六時就不聽我調遣,經略淮南處處掣肘,等我回到郢都支持新法,眾縣公更是百般刁難。叔父也是,口口聲聲說我身上有羋姓之血,卻從未將我當羋姓王孫愛護,熊勝今日叛的不是大王,不是楚國,而是這這棵大樹上的枯枝爛葉,我要以一己之力,將其斬伐殆盡!」
「荒謬!」
子期動怒了:「照你所說,老夫也是枯枝爛葉,令尹也是枯枝爛葉?子西視你如子,你被縣公們群起反對,子西更是處處維護你,要保你性命,你不思悔改,今日卻做出叛逆之舉,怎對得起他的信任?對老夫而言,這一生永難磨滅的錯事,就是當年答應了子西,授予你軍權,帶兵征討吳國,若能時光倒流,老夫定不會將虎符交給你!吳國雖亡,你卻是比吳國更可恨的心腹大患!」
白公勝極為煩躁,說道:「叔父莫要再執意數落往事,還是向前看看罷,我今日是來勸降的!」
「勸降?」子期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白公則說道:「據我所知,叔父雖然是楚國司馬,可調撥全國車馬步卒,但大軍都駐紮在宛、鄧、申、息,以及大隧、直轅、冥厄這三關,郢都之卒不過數千,大半都在外郭被我的武卒擊潰招降。如今內城加上王宮,不過區區千人,如何守備?還不如早降。以下是我的條件,日落之前打開內城大門,所有守卒投降,降者可不受任何傷害,膽敢違抗者將死無葬身之所!」
子期的笑停了,冷冷說道:「熊勝,你還是如從前一樣自負,總是自視過高,真是本性難改。」
老司馬伸出一根手指指著白公勝道:「郢都外郭有兩萬戶人家,每戶一男子站出來與你為敵,你的烏合之眾便得不戰而潰。內城更有縣公、貴人無數,每家出一百族兵,便可以站滿城牆。縱然暫時沒法將你驅逐出郢都,只需靠著吃三年都吃不完的糧食固守即可。郢都之外,江漢縣公、邑主數十百家,月內便可率兵勤王,到時候被包圍的還不知道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