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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不上大夫,這是規矩,成翁料想,就算君子無恤再跋扈,也不敢公然把自家怎麼樣。
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
不過他心中依然有些忐忑,因為近來這位君子無恤的傳聞有些神奇,又是狩獵獲祥瑞,又是出口成章服樂師……
然而,在趙無恤差侍從虞喜前來參加葬禮,贈送帛幣,遞交拜帖後,三老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君子無恤,也不過如此嘛。
他的幼子,一臉戾氣的鄉司馬成季就是這樣想的。
「父親,那君子無恤果然是個黃口孺子,膽小怕事,真不知道他怎敢羞辱兄長,不過我等今天就為兄長找回了場子!哈哈哈!」
鄉司徒成叔有些擔憂地說道:「阿翁,可他畢竟是趙氏君子,是主人,我們何必為了趙氏奪嫡的事情,得罪他太過,萬一不小心把成氏也搭了進去……」
鄉三老成翁飲了一口醒酒的漿水道:「無妨,看他今天的樣子,恐怕正如同阿何所說,地位卑賤,根基不穩,不敢和我們公然對抗。也罷,既然他服了軟,我們也不必太過為難他,畢竟是趙氏主人,大家都難堪。讓他在這湊合一年,做個沒實權的安逸鄉宰,一年後自然就灰溜溜離開了。」
他嘆了口氣道:「也只有這樣,君子仲信那邊,我們才能交待過去啊。」
鄉司馬成季恨恨地說道:「本來說好全鄉統一行徑的,可是那庶孽子成巫昨日卻悄悄摸了回來,夥同竇彭祖那死胖子另搞一套,等叔伯的葬禮結束,兒子就去他們所在的里收拾他們。」
成翁頷首:「可,是要讓他們知曉,成邑到底是誰家說了算!」
商量妥當後,鄉司馬又詢問道:「叔伯平日最喜愛一個小侍女伺候起居,還喜愛養犬的小童,死前囑咐說要他們殉葬,父親,你看行麼?」
三老成翁自無不可,以人殉葬的事情,雖然數百年來世間多有譴責,但畢竟是持續了數千年的傳統。齊桓公、秦穆公等頗有仁名的國君都照殉不誤,人數成百上千,有他們帶頭,士大夫自然敢無視輿論,我行我素。
兩個隸妾而已,連犬馬都不如的東西,殺了就殺了,那算得了什麼?
對了,也不知道鄉中情形如何,自家安排在那邊窺探的眼線怎麼還不來回報?
就在這時,側室的門被推開了,有個成氏皂隸一臉慌張地跑了進來,還絆倒摔了一跤,磕出了鼻血,他也顧不得擦拭,連忙爬過來說道:「三老,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成翁皺起眉頭,鄉司馬成季訓斥皂隸道:「成何體統!到底什麼事,快說。」
「是君子無恤……」
「君子無恤怎麼了?」
「他……他亮出了旌旗,帶著下宮趙兵披甲冑帶兵戈,氣勢洶洶地進了鄉寺,將我們的人全趕了出來!」
「啊!」
鄉司徒成叔有些慌亂,但見多識廣的三老成翁卻依然冷靜:「這有什麼,他少年人臉皮薄,成氏讓他吃了憋,他不敢與我們為敵,只能暗中示好,但明面上就得把聲勢做大些,好讓鄉人不輕看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成叔成季紛紛頷首表示同意。薑還是老的辣啊,還是阿翁看得透徹,看得明白,不愧是服侍過三代趙氏家主的人。
「可三老,還有事情……」
「什麼事情?」
「他還令甲兵接管了鄉中守備,關上了鄉寺大門,我們的人想進去看看,卻被看門那個滿臉惡相的塌鼻子趙兵打得頭破血流,不知生死啊!」
三老成翁皺起了眉,過分了,這君子無恤演戲是不是演的太投入了,有必要做得這麼逼真麼?
就在這時,另一個渾身灰土的皂隸又跑了過來,同樣在門檻處磕了一跤,破了頭皮,索性趴在那兒大聲叫道:「大事不好了三老,不好了!」
「又出什麼事情?」
「鄉寺門已經開了。」
「開了?這不挺好的麼。」
「可出來的人說……說君子無恤已經將三老、司馬、司徒的職務統統解除!任命了成巫、竇彭祖等人為吏啊!」
「三老,你已經不是三老了!」
「什麼!」
在職權被剝奪的那一刻,成翁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成叔則戰戰兢兢地起身,不小心掀倒了案幾,酒漿流了一屋子都是。
只有蠻橫的成季抽出了短劍,惡狠狠地說道:「這一定是成巫和竇彭祖搞的鬼,父親,要不要兒子現在就帶家兵去將他們做掉。沒了幫手,我看那君子無恤手下僅有幾十人,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成翁老臉蒼白,他擺了擺手道:「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他果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招手讓成叔將君子無恤的那份拜帖拿來,他們剛才高興過了頭,甚至都沒來得及打開看看裡面寫了什麼。
室內幾人湊到了一起,看著成翁用微微顫抖的斑駁老手打開了木匣,亮出其中那份竹片。
成氏三人瞪大了眼睛,說實話,上面的字,很醜,張牙舞爪,像是在扮鬼臉,仿佛在嘲笑成氏一族的愚蠢和可笑。
成季皺著眉解讀上面那一坨坨的難看篆字:「勿……言之不……也?」
成翁鬆了手,竹片啪啦落地,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仿佛預示著成氏百年家業也就此碎裂。
「勿謂言之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