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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季嬴的潺潺講述,故事在繼續,不知不覺,趙無恤已被這故事本身吸引住了,他心裡帶著濃濃的疑惑,傾聽著這一切。
「徐偃王侵兵至洛後,卻未能順利攻入周人的東都洛陽,周穆王火速歸來組織反攻,楚人也從荊山深處襲擊徐國的後方,徐人大敗,沒多久就敗退回淮泗了……」
自從殷商滅亡後,周天子還從未如此被人逼壓過,周穆王惱羞成怒,發齊、魯等近百諸侯攻徐國。圍城三月後,徐城告破,獨自挑戰泰半天下的徐國敗亡,但徐偃王和徐國的王族卻消失不見。
穆王大怒,徵發身邊所有人去搜索徐偃王的蹤跡,造父也不例外。
數日後,多數人一無所獲地歸來,唯獨晚歸的造父帶回了偃王的頭顱。
只是,那塊穆王賜予的玉卻隨著徐國王子、王孫們一起消失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造父受封的原因?」
趙無恤長舒了一口氣,凝視著自己的阿姊,史書上沒有記述造父和此事有關,斬殺徐偃王的功績被周穆王戴到了自己頭上,只在趙氏內部有這種說法,季嬴知道這點不足為奇。
但更驚人的還在後面。
「不然,其實造父沒有殺徐偃王。」
季嬴道:「造父的確追上了徐國王族,卻藉助自己的身份做掩護,幫他們離開了周人的包圍圈,因為他也是嬴姓族人,對偃王的舉動佩服不已。」
「那徐偃王是如何死的?」
季嬴閉上了眼,長長的睫毛帶著一絲哀傷。
「是自殺。」
「自殺!?」趙無恤微微吃驚。
「身負重傷,自知命不久矣的徐偃王自刎而死,將自己的頭顱送給了趙造父,讓他回去換一份大功勞。他願意用自己的頭顱,換取族人的性命,換取徐國再起的機會,同時也想換取趙造父這一嬴姓支系繁衍壯大的機會!」
「趙氏和徐國王室的淵源便從此種下。後來,徐國王室南遷避開了周人鋒芒,在淮泗重新立國,從此成了一個安分守己的諸侯。他們與被封在趙城,成了周王親信大夫的趙造父立下了一個盟誓,兩家同為嬴姓族人,休戚與共,若有危難,決不相忘!那是用徐偃王頭顱換取的盟誓,趙造父被徐偃王的壯舉感動,將玉環交給了徐國王室,作為信物,從此在徐國王室世代相傳……」
「既然這是徐國與趙氏的機密,甚至吾等兄弟皆不知曉,阿姊又是從何得知的?這玉佩應在徐國手中,阿姊是如何得到的它?」趙無恤捏著季嬴的手腕,他現在只需要一個真相,一個答案。
季嬴看著急切的弟弟,無奈地笑了,也只有面對她時,他才會失去往常的鎮定自若。
「別急,且聽我說,還有時間。」
瞥了一眼緩緩落下的沙漏,和擺放在外面的圭表,趙無恤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他身上還擔著一項聯姻的責任,很可能還得承受一次挑起大戰的刺殺。
但他願意給季嬴留出時間來訴說。
見趙無恤頷首應諾,季嬴看上去如釋重負:「很簡單,因為我本就是徐偃王的直系後裔,我叫季嬴,不是趙嬴的嬴,而是徐嬴的嬴!」
……
他看著眼前的紅衣少女,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心情極為複雜。一刻前,她還是他的親姊,如今卻在吐訴一個天大的秘密後,倆人的關係頓時變了。
震驚、難以置信,卻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不明欣喜,這就是趙無恤聽季嬴說,她不是自己親姊時的感受。
半響後,他才說道:「阿姊,徐國,在十四年前已經被吳國滅亡了……」
十四年前,吳王闔閭北渡淮河討伐親楚的徐國,伍子胥放泗水灌徐城。三個月後,城壞,徐王章羽披髮文面,綁縛著自己,領著妻子兒女出城投降,跪求吳王保留國土,吳王闔閭不准,立國千年之久的徐國滅亡,徐人自此失去了國土,淪為吳人的奴僕……
季嬴坦然道:「我知道,其實這是註定的,徐國早已不是徐偃王時候的淮泗霸國了,他國力弱小,民心鬆散,早在二十年前就有過一次滅亡的危機。在那次吳國兵臨城下的危機里,徐國太子,也就是末代徐君章禹的兄長章羽,他攜帶玉環和懷胎六月的夫人北奔晉國,想要央求在晉國為卿,日益興旺的趙氏設法相救……」
「可惜的是,公子章羽在抵達晉國不久後便死去了,留下了一對無依無靠的妻女。隨著徐國之危解除,徐君病逝,次子章禹登位,他仗著有楚國保護,竟忘恩負義,對外宣布太子章羽是棄國而逃。於是太子的遺孤便無法回歸故鄉,只能在外流亡!」或許是事關己身,季嬴說得有些痛苦,纖細的手緊緊抓著自己胸前的衣襟,無恤只能近身安慰她。
「幸之又幸,趙氏的宗主收留了她們,他隨後與那位太子夫人有了情誼,便收她為側室。那位徐嬴遺孤也成了他的女兒,或是因為那份趙氏與徐國的盟約,他對她視若親女,徐國滅亡後更甚,對外甚至聲稱她是他在外留下的血脈……」
「徐國太子章羽,就是我的生父,他的夫人,則是我的母親,而我,便是那個被趙氏收養的幸運兒。」
說完這一切後,似乎是意識到自此以後,再也不能以親姐身份與趙無恤相處了,季嬴突然有些靦腆,她垂首下拜,如同一直火紅的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