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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卿來的早。」
「單卿也早。」
三月初的一個大清早,成周城內除了周天子外最有權勢的兩個人,單卿單平和劉卿劉承不約而同地在城闕上碰面了。
不過都酸楚著臉,看得出他們並不想來。
與十年前劉氏獨大,單氏僅為陪襯不同,在劉氏支持的范、中行和知氏在六卿之戰里落敗後,趙無恤獨攬晉權,於是劉公一系便開始在成周邊緣化,主張親趙的單氏開始掌權。
雖說單氏親趙,但終究是屬於被迫,趙無恤曾興兵渡過孟津,將萇弘要走,雖然沒有直接對王室用兵,但他那些罔顧禮法的所作所為,與極度守舊的周王室是沒法好好相處的。尤其是他不向王室申請,就將衛、邾的卿族消滅,換上趙氏子弟當權,趙氏大有統合整個中原之勢,而且完全無視了王室的存在。故而周王室上到天子,下到卿大夫更是對他忌憚莫名,生怕有一天這種事情會在成周上演。
可忌憚又能怎麼樣,周王室之所以能在中原立足,靠的是兵力麼?當然不是,他們連一軍之眾也養不起了。周天子能延續到現在,除了洛陽的山河四固外,還不是靠著祖宗流傳下來的那點遺澤,以及所謂的「晉鄭是依」麼?
完全可以這麼說,雖然王室與兩國也有過衝突,但若沒有晉國和鄭國的左右扶持,周室早就被戎狄或者楚國覆滅多少次了。
可現在鄭國支持了王子朝叛亂,跟周王匄這一系關係極差,僅剩的晉侯也自身難保,周室只能改而對晉國上卿趙無恤搖尾巴,希望他能像祖先趙文子那樣,顧及王室的臉面,稍微收斂一點。
為此甚至還不惜派人去給趙無恤捧場,支持他的「合縱」對抗秦齊鄭魏的「連橫」。
雖然名義上支持趙氏,但實際上,單平和劉承心裡是打過小算盤的,要是連橫能壓合縱一頭,讓中原格局再度均勢,那周王室便有了站出來喊暫停,充當仲裁者的機會,也就能從被趙氏逼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局面下脫身。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還不得戰爭分出個高下勝負,大軍卻先兵臨成周了。
過去幾年裡,盟津已經成了趙韓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對於他們借道渡河,王室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現如今,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趙軍一部,悍然請求,從王城邊上經過!
一時間,周王室的王族和卿大夫們紛紛大嘩,各家以老子說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為由,希望執政單平和次卿劉承拒絕。
但單平和劉承哪裡敢?
若是不答應,趙軍直接不顧王室臉面強行過境該如何是好?他們在與天子商量之後,還是同意趙軍借道,但不允許在王城郊外逗留。
不僅如此,單平和劉承二人還讓周室所謂的「六師」再度武裝起來,拿著寒酸的兵器和甲冑躲在城郭內,以防不測,他二人也不放心,一大早就來城頭觀望。
「單卿放心,此乃天子腳下,趙軍也不敢放肆,便是他們胡作非為,天子自然有六師保護。」
單平憂鬱地看了一眼劉承,不知道他是假的裝糊塗諷刺呢,還是想要說些假話相互打打氣。
正如詩言:「周王於邁,六師及之」。在東遷之前,周王室的六師那是多麼的強大啊,周武王靠他們滅絕大邑商,周公旦靠他們平定武庚之亂,成康昭穆靠他們南征北戰,東西討伐,打下了周朝廣袤的疆土,分封了無數諸侯,東夷南蠻北狄西戎無不稱臣。
可漸漸地,連王室自己的土地也分封得所剩無幾,當兵的國人失去了土地,淪為皂隸,六師已經變成各級領主組成的混合武裝,戰鬥力開始一日不如一日。到了驪山之難後,連這點武裝也喪失殆盡,周王室只剩下一個空架子和一些殘兵敗將,躲到成周繼續揮霍祖宗留下的財富。
但好歹還能苟且,還能讓諸侯有些許敬畏,直到三十年前的王子朝之亂。
那段內戰的時間裡,王族分裂,卿大夫也互相殘殺,把各自的元氣消耗得一點不剩,戰後的洛陽一片廢墟,周室羸弱到連幾千人的武裝都湊不出來,築座城都得向諸侯求助借糧的程度了。
所以這幾年中原的亂相,周王室卻只能幹瞪眼,這種狀況下,若過境的趙軍真有不軌之心,他們毫無辦法。
單劉二人就這麼戰戰兢兢地在城闕上等了大半個時辰,終於把過境的趙軍給等來了。
前面的輕騎如流星趕月,後面的煙塵遮天蔽日,帶動陣陣雷鳴般的腳步。趙軍已至,劉承和單平再度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恐懼。
他們心裡都祈求道:「希望趙將能守禮。」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支趙軍的統帥,叫做柳下跖,當年在大野澤畔殺貴族如葛麻,視王侯如糞土的盜跖!
第970章 天子腳下(下)
「這就是洛陽麼?但怎麼有兩座城?」
駐馬遠眺,柳下跖看到在朝陽的彼端,洛水的北岸,有兩座聳立於河洛平原上的城池,一東一西,中間有瀍水相隔。
「自古以來,洛陽便是兩座城組成的。」王孫勝每每想到他們如同當年襲鄭的秦軍一樣大搖大擺從周王室眼皮底下過,就感覺有些不自在。鄭國人很喜歡用商賈做間諜,現在只怕早有商賈去通知游速,說在周室發現趙軍蹤跡了吧,只希望一切能如盜跖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