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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了子泰獻上的馬鞍,如今寡人也組建了一卒的輕騎士,但穿林越水是夠了,在疾馳的馬上開弓射箭卻還做不到。」
開什麼玩笑?在趙無恤遲遲不製作馬鐙的前提下,想培養一個弓騎士,沒三四年時間能見成效麼?何況就算是趙無恤,也不敢把胡服騎射全民推行,只敢在軍中挑選部分地位較不高的圉、牧、戎、狄種作為輕騎士,才避免引發不滿,被人口誅筆伐。
這世上除了晉、秦、燕、鮮虞等有天然優勢的邊國,其餘諸侯都不具備大規模量產騎兵的條件。
不過曹伯這句話說得一旁的曹國卿大夫們嘆息不已,雖然去歲年景不錯,入境的商賈和貴族數量飆升,府庫漸漸充實。但自家這位主君,似乎從未正視過狩獵以外的其餘事情,對侈靡之業上心,也僅僅是因為這能讓他獲得狩獵的花銷而已。
在燕饗過後,賓客散盡,趙無恤也飲得微醉,便和籍秦等人一同離席。他們一個住內城西面,一個在內城東面,所以無恤打算走到大道的岔路上再告辭,館舍內還有人在等著他呢!今天的宴飲只是曹伯壽宴的開胃菜,到了後日,那些吳國人也將抵達陶丘,到時候才是正菜!
籍秦總算在絮絮叨叨一番後辭別了,他的屬吏鄧飛卻半道小跑著繞了過來,氣喘吁吁地攔下了趙無恤的馬車,說是有要事求他相助。
鄧飛對晉、鄭刑律都十分熟悉,趙無恤的新政體系里最缺的就是管刑法訴訟的士師,還有根據當地情況制定出的一套合理法規。
他曾起過在晉、鄭尋一批法律人才的想法,鄧飛首當其衝,但那會三邑百廢待興,主要任務是防備盜跖,內部的衝突並不顯著,趙宣子之法也能湊合著用,這件事也就耽擱了。
不過現如今,見鄧飛職務依然繁重,待遇也沒被籍秦提升幾分,所以這個計劃又浮現出來。趙無恤生出了招攬之心,作為籍秦屬吏而非家臣,鄧飛算是自由身,良禽擇木而棲,籍秦不是明主,只要曉之以情,誘之以利,無恤不信他不來。
同是中大夫,一個上軍司馬,一個小司寇,誰比誰差?論領地,趙無恤還多出一個呢!論名聲,「數典忘祖」的後人怎麼和十六七歲就為詩三百添了好幾首新詞,如今風評正好的趙無恤相提並論?
於是他便邀鄧飛蹬車一敘,還故作醉後憤懣抱怨道:「籍大夫待先生也太薄了,出行竟然沒有車馬配送,真是豈有此理,明日起便用我的車駕!至於先生所說之事,只要是無恤能辦到的,一定不會耽擱!」
鄧飛感動之餘,提出的請求卻是趙無恤事先沒想到的。
……
「想必大夫有所耳聞,我原本是鄧人,百年前邦國亡於楚後舉族北上,散落在鄭地。飛有一表弟名為鄧析,乃是鄭國訟師,生性傲慢,擅長兩可之說,對律法鑽研得比我還深。他如今因為得罪了鄭國執政,被禁足於家中,在給我的來信上說,此生絕不願苟且低頭,但若不低頭,可能會被鄭卿判罪當死,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夫能出手救他一命!」
「鄧子被禁錮起來了?」說到這兒,趙無恤暗道從子貢處聽到的消息果然是準確的。
說起鄧析,那也是這時代的大名人,可以說是戰國法家和名家的開山人物。他這十幾年來做的一樁樁都是大事,先是不滿子產之政,便欲改鄭所鑄舊法,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書之於竹簡,故言《竹刑》。
其後是向鄭國國人、商賈們傳授法律知識,還公開承攬訴訟,為人打官司,他在審案的棘下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詞,以非為是,以是為非,多次翻轉了案情。這讓鄭國司寇、士師十分被動,只要鄧析到場,便再無人敢主事。
所以他的大名無恤早有耳聞,還曾派人去鄭國求見鄧析,並出錢帛購了幾大卷手抄的《竹刑》。回來翻過一遍後,發現鄧析的思想實在是激進得無以復加:他這是想改變鄭國的舊制,既不提效法先王,不肯尊禮義,更不願意接受當時國君、執政的命令。
到了現在,鄧析膽子越來越大,開始非難起鄭國執政駟歂來了,還在一場辯論中勝過了他。
於是乎,在這位鄧先生的折騰下,鄭國出現了一股新的思潮,傳聞「鄭國大亂,民口喧譁」,對鄭國七穆的統治造成了嚴重威脅。
當年鄭子產活著的時候,面對國人對他的不滿、誹謗,他不毀鄉社,不堵塞輿論,用實質性的政績扭轉了國人的看法,可謂是有容忍之量。子產死後,繼承執政地位的是七穆之一,游氏的子大叔,他為政敦厚、持重而寬容,所以也沒找鄧析麻煩。
現在,繼子產、子大叔而任鄭國執政的是駟氏的駟歂,他不勝鄧析之辯,自覺丟了面子,於是便對鄧析下了禁錮令,不許其出門,同時勒令更改《竹刑》里的一些條款。
這便是鄧析遭災的前因後果,駟歂的心胸可沒前兩任執政那麼寬廣,一旦他覺得應付不了鄭國「民口喧譁」的局面,隨時可能會執鄧析而戮之!
如今面對鄧飛的求援,無恤沉吟片刻後反問道:「無恤是魯國司寇而非鄭國司寇,一個區區中大夫也不會被鄭卿看在眼中。鄭國的鄧子天下知名,如今喜好招納賢才的卿族不在少數,他們若能出手,定然不費氣力就能救鄧子出來,先生為何偏偏向人微言輕的我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