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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王孫勝這個人,葉公素來是沒有好感的,當年王孫勝從趙氏那裡叛逃入楚,子西打算收留他,葉公就曾勸道:「我聽說勝這個人狡詐而好作亂,身為趙臣卻背叛趙氏,令尹將他引進來,只怕會對楚國產生危害!」
子西一直覺得自己有愧於太子建,愛屋及烏,也把王孫勝當成了自己的血親子侄,極力為他辯護,說他駐守陸渾時忠勇雙全,又不失對楚王的尊重,如今離開趙氏,是趙氏先有負於他,並非故意背叛……
葉公不以為然,一陣見血地指出,這一切,都是因為王孫勝有私心!
然而子西心意已決,王孫勝被接納,並委以軍權,先做了巢大夫,現在又因為伐吳收復失地有功,升到了白公,整個皖地都成了他的封土,在楚國眾多縣公中,其權勢僅次於鎮守方城的葉公。
雖然白公以功績來證明了自己,但葉公對他的看法依然沒有發生變化,二人都是身份高貴之人,自然不能當眾翻臉不認,但言語之中,也有幾分提防和不信任。
白公勝今天卻談興很濃,他興致勃勃地指著眼前的郢城說道:「葉公,請看此城牆。」
郢都的城牆在二十年前吳軍入郢時被摧毀,眼前這些是新修築的,每面城牆長約四里,城牆乃土築,經夯實而成,牆垣高大巍峨。城牆四周有城門,四個轉角顯著突起,卻是烽火台。漢水像一條碧綠的綢帶,自西北鋪來,從東牆外飄過,又被引流進來,成了郢都的護城河。
白公勝有些自得地說道:「過去楚國用的是傳統的兩版垣之法,費時費力,我設法從北方趙國尋來了一些工匠,運用四版築城法,在皖地建設城邑,並將此法推薦給令尹,這才有了郢都的新城牆,葉公你看,是不是比先前堅固多了?」
「二十年前的郢都,我也是年少時來過數次。」葉公不知道白公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一直不冷不熱地應對。
「二十年時間,足以讓天下翻天覆地了。」
白公勝似乎忽略掉了葉公話語裡帶著的冷淡,回過頭,望著北方,心有餘悸地說道:「要知道,那些版築工匠還只是鄉野間的普通人,根本無法與臨漳學宮中那些號稱工科的大工匠相提並論。趙侯手下有一名工正,其名公輸班,就是工匠里的佼佼者。他不但能造雲梯、投石器、弩砲等攻守之器,還想出了燒磚砌城牆的法子,比起夯土版築更先進幾分。」
「更加神奇的是,據說公輸班還在研製一種奇特的東西,看上去是沙土一般的粉末,加水攪拌後成漿體,卻能在空氣中變硬,把砂、石等材料固定在一起,仿佛它們天然就粘合在一起。此物稱之為水泥,數年前我離開趙氏時,公輸班已經將開始在鄴城宮殿內實驗水泥路面,也不知是否要開始在趙國大肆推廣了。」
「竟有此物?」對於這東西,葉公倒是產生了一些興趣,不由設想,要是將那水泥用在方城,對其加固,那方城豈不是屹立不倒的要塞了?
然而白公長嘆一聲:「只可惜趙氏的核心工藝都是保密的,外人不知其製法,否則,便能為我荊楚所用……」
進入郢都後,宵禁未至,馬車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過,百姓紛紛避讓。白公勝又指著東市西市的商販貨物評頭論足,但主題都離不開紙張、瓷器等趙國工藝、風物的先進性,以及這些東西對楚國造成的影響。
「紙張可以替代簡牘、帛書,不知省下了多少絲綢和製作竹簡的勞力;瓷器也不錯,深受楚人喜愛,四輪馬車更成了楚國貴人必備的東西。由此可見,趙國的東西就是好啊。對了,還有鐵,不論是鐵農具還是鐵兵器,都極受諸侯歡迎。葉公是否也如此認為?我聽說你在宛城,也效仿趙國,大興鐵業,鑄造兵器,以至於周邊的人讚嘆道:宛鉅鐵矛,慘如蜂蠆……」
「多虧了宛葉有幾處大鐵礦。」葉公也不謙虛,但還是強調道:「冶鐵,這不是趙國一直就有的東西,反倒是楚國劍師歐冶子先研製出來,被趙國所得。宛鐵雖然還不如趙鐵,鍛造起來也差強人意,但只要楚國的工匠善於鑽研,遲早能趕上趙國!」
白公勝大笑起來:「我也相信,楚國的冶鐵能趕上趙國,論冶鑄工匠,還是楚國較多,其餘製作紙張、瓷器的手段,也不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只要我稍加琢磨,或者花費重金求趙地工匠入楚,也能仿製一二。」
但隨即他突然壓低了語氣:「但有的方面,趙國已經拋下諸侯太遠了!」
葉公不由正色道:「白公指的是?」
「那就是趙國的律法!」
白公勝嚴肅了起來,說道:「我在皖地雖然效仿趙國的武卒,建立了一支三千人的新軍,稱之為楚武卒。但漸漸發現,若是沒有配套的律法來作為貴族、百姓的準繩,空有武卒也是無用的。葉公,我聽說你在宛葉之地也推崇法治,反對父為子隱,應當也是好法之人,楚國如今極需一場變法,這一點,葉公是否贊同?」
葉公曾經和孔子就法治還是禮治展開過一次討論,這件事和「葉公好龍」的故事一起被傳得很廣,白公知道也不足為奇。
如此一來,白公的意圖就再明顯不過了,他是在試探葉公,想要約合他一起向郢都施壓,在楚國做出一些改變……
「楚國,是需要作出一些改變……但至於如何變,還得與令尹、司馬商議過才行。」葉公看似贊同,實則保留了自己的意見,同時提醒白公,別忘了他們的身份,只是兩個縣公,楚國的當家人,依然是子西和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