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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後期,諸侯間出現了數名獨立的巨賈,結乘百駟,富比小邦。而鄭衛一帶的小商人和百工則採取了抱團的策略,建立了共同分擔風險利益的商行、匠行,雖然組織鬆散,其實力也不可小覷。
數十年前,衛國都城濮陽的商賈和百工就在貴族慫恿下,掀起了一場暴動,驅逐暴虐無道的國君衛獻公,居然還獲得了成功。
但晉國可沒有那樣寬鬆和發達的商業氣氛,所以更多的,還是類似賈孟這種「食於官府」,抱著公卿大夫大腿做生意的官商。雖然實際地位等同於奴僕,被束縛了人身自由,「商之子恆為商,工之子恆為工」,而且賺取的幣帛被壓榨大半,但卻能和各種關係搭上線,風險較小。
賈孟之所以在陶市,是因為他從新絳買了不少糜子酒要運去溫地,需要購大量陶壺來盛放。
他也在偷眼瞧和趙廣德同車的趙無恤,還有一旁的揚著下巴的樂符離,看他們的衣著,都是卿子、大夫之子的打扮。看來自家君子來到新絳後,倒是很快就交到了朋友,這倒是好事一樁。
於是,趙廣德便讓賈孟帶他們幾人游於陶市,賈孟有意討好三位卿大夫之子,自然也歡喜地答應了。
趙無恤心知,在這新絳城中,也有不少食於趙氏的行商,但趙氏控制的大宗貿易主要集中在牛馬市,陶業則沒有過多涉及。就算是牛馬貿易,也並未達到壟斷的程度,中行氏一直是趙氏最大的競爭對手。
趙氏的北方大縣晉陽有地緣優勢,可以和戎狄貿易,買入代地和河套的良馬、牛羊。而中行氏也不差,由於他們的領地「東陽之地」靠近鮮虞中山,每年都能勒索許多白狄人的皮革、以及犬馬。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全家,所以,兩家目前的關係,可不僅僅是政治衝突那麼簡單,還有極其複雜的利益糾紛。
在賈孟引領下,一行人將陶市轉了個遍。無恤觀此中貨物,有太行以東的黑陶、河西的彩陶、南陽白陶、甚至是海岱之地的繩紋陶。可他曾在下宮見過薄如絲絹的蛋殼陶,還有成邑當地也有製作,質地粗糙的土陶卻不見蹤影。
賈孟一一為無恤解惑,原來,這其中是有講究的:「凡陶瓬之事,髻墾薜暴不入市」。也就是說,太薄,或者質量不堪的陶器是不准進入新絳市場的。
由此可見,這裡的陶器,主要供應中產階級,也就是士和國人日常使用,以及商賈裝盛酒、油、醋、醬、蜜等液態貨物。陶器是大宗貿易,春秋時人生活的主要用具幾乎都由陶製成,每個人都有需求,但在上層貴族中並不是很受待見。
諸侯和卿大夫以青銅器皿為貴,而富庶的商賈們因為禮制約束,不能公開擁有太多銅器,便用漆器替代。實際上其價值也不比青銅器低,以趙無恤的審美觀看來,反倒更加精美華麗。
所以,陶器並未打入高端奢侈品行業,目前仍然是樸實的民用之物。這個上層市場幾乎是空白的,趙無恤在實地考察後,心中瞭然,覺得自己的那個計劃越來越有把握大賺一筆了。
後邊的手工作坊區有帶劍的隸士把守,無法進入,或許是因為工藝保密的緣故?雖然趙無恤卿子身份,完全可以強行闖入,但沒有這個必要。
賈孟介紹說,「搏埴之工」,也就是以粘土捏合陶胚的匠人,粗略分為兩個工種:一為陶人,做甗(yan)、盆、甑、鬲、庾等陶器;二為瓬(fang)人,做簋(gui)、豆等器物。
一路看下來,趙無恤心裡有了譜,他便問道:「賈孟,你可知道,在哪裡能找到善於陶藝的工匠?最好是單家獨戶,沒有依附於官府或大族的。」
在無恤的計劃中,未來的那門產業的工藝,也需要保密,至少短期內必須如此,所以他需要沒有複雜背景的陶匠。
樂符離和趙廣德聞言相視一眼,奇怪趙無恤為何想要找陶工,是為了製作什麼器物把玩麼?看不出來這位卿子還有如此情趣。
賈孟同樣有此疑惑,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君子需要多少人?」
趙無恤掂量了一下自己府庫里所剩不多的幾匹絲帛,還有那幾枚藏於屋中的金爰,想來只夠招募七八個高級陶工,不過也夠了。
「不超過十人。」
賈孟苦笑道:「不瞞君子,別說十人,就算是兩三人,現在恐怕都找不到!」
「竟然如此誇張?偌大一個新絳,就找不到幾名手藝嫻熟的陶工?」
「陶工是有,但手藝精湛的不多,自由身的,就更是絕跡了。」
經過賈孟一解釋,無恤才知道,缺乏背景的普通匠戶在激烈的競爭中也難以生存,絕大多數只能依附於官府或大族。而這陶工尤甚,技藝好一點的,或被迫或自願,統統食於一個大族的產業之中。而那些鄉野的陶工,趙無恤又看不上眼,恐怕他們難以承擔起將要製作新產品的複雜工藝。
賈孟瞧了眼四周,壓低了聲音道:「君子可知道,這漆陶市是被誰所榷(que)?」
榷者,橫斷於河上的獨木橋也,意指專斷專賣。
趙無恤回憶起了來之前向計僑了解的情況,他沉聲道:「莫非是范氏?」
第81章 收之桑榆
賈孟拊掌道:「然也!正是范氏。」
趙無恤皺起了眉頭,這個家族,簡直是趙氏最大的攔路虎。
原來,春秋的人們認為,上古之時,有智慧的賢人創造器物,心靈手巧的人循其法式,守此職業世代相傳,叫做工。熔化金屬而製作帶利刃的器具,使土堅凝而製作陶器,製作車而在陸地上行進,製作船而在水上行駛,現如今百工所制的器物,都是聖賢的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