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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老友開始進入相互揭短的節奏,計然不答,將魚收拾乾淨後抹了隨身攜帶的白鹽,用蘆葦葉子一栓,裹了泥巴,就放火坑裡烤,動作慢條斯理,讓等著看他反應的楚接輿急不可耐。
直到這時,他才抬起頭瞪著楚接輿道:「吾行浩浩,如鴻鵠,吾志泛泛,如鯤鵬,你這老餓鬼羅雀般的腦袋,哪裡能懂?」
……
鮮美的孟諸草魚,烤熟後外焦里嫩,帶著一絲蘆葦清香,也是一道人間美味。自稱一個月不知肉味的楚接輿狼吞虎咽,差點被一根魚刺卡死,計然在他背上狠狠踹了幾腳才幫他咳了出來。
「只是一口魚肉而已,老餓鬼你吃這麼快,不要命了?」
兩人又是一陣相互吐槽,直到罵累了,楚接輿方才難得地正色問道:「孟諸的戰事應該了結了罷?」
計然抬頭看看日頭,此時已經是午後了,先前隱約傳來的喊殺聲已然停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打完了。」
「你就不去看看勝負?畢竟你也參與其中,給趙無恤送了份大禮。」
計然篤定地說道:「不用看就知道,趙氏必勝,鄭人、衛人、二公子必敗。」
「你怎麼如此肯定?」
「因為我是計然,無論是計算還是算計,從未有過差錯!」
一時間,楚接輿默然無言。
酒足飯飽,他又曬著太陽逮起虱子來:「話說回來,你為何要助那趙無恤?」
計然眼裡閃過一絲哀傷:「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與其像二十年前的華向之亂般打個三年才有結果,讓宋國死傷甚重,民眾流離失所,還不如讓決戰早點分為勝負。」
「所以我才問,你為何選的是趙無恤,而不是游速、公子地、樂大心,別告訴我真是為了還他留在你家門前的那些禮物。」
計然哈哈笑道:「自然不是,我讚賞他禮賢下士的態度,但更多的,卻為的是他『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句話。加上他愛民如子的名聲,所以我想,此人若勝,對宋國百姓、黎庶有利。」
「可是對子姓社稷可不利,我聽聞當年相士姑布子卿曾預言,說樂祁將死於晉國,但子孫必得志於宋!如今真的要應驗了?趙氏若大勝,司城樂氏必定掌權,宋國將淪為趙氏與國了!」
計然卻冷冷說道:「我家是晉公子之後,又非子姓的殷商遺民,宋公一姓一氏的社稷,關我甚事?」
PS:春秋戰國時期,「百姓」一詞多指普通民眾。
《論語·顏淵》: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孟子·梁惠王章句下》: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於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於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
馬王堆帛書甲本《老子》: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為也,是以不治。
第521章 摘桃的來了
楚狂人覺得自己真是自找沒趣,他和計然本就是不知忠君為何物的人,即便要效忠,那位值得他付出忠誠的王子也已經敗亡遇刺了……
於是他撓了撓頭又問道:「那你為何不乾脆留下?」
計然起身說道:「興師者必先蓄積糧食、錢財、布帛,若不先蓄積,則士卒數飢,飢則易傷。興師數年不休,則容易突然大敗,國土淪喪,將士屍橫遍野……」
楚狂人聽著聽著覺得不對,連忙擺手:「打住,打住,這不是你的《計然策》麼?別人沒聽過,我卻是看過的,還說與我聽作甚,又要顯擺?」
計然頗有對牛彈琴的感覺,冷哼道:「這些東西,不用我教,趙小司寇就已經意識到了,如今西魯財貨冠絕東國,瓷器、絲帛、紙張貨殖天下,他不單重視農耕,還重視鑄幣,重視鹽鐵,只是沒把這些利器的功用發揮到最大最好而已。在作戰方面,他也知道時戰時休,不會窮兵黷武,此次入宋,還知道提前搶割秋糧,食敵一鍾,當吾十鍾。」
「既然這些道理他已經懂了,就西魯那一點地域,有他手下的計僑、端木賜等人經營足矣,我留下又能做甚?」
楚狂人冷笑:「是啊,你本事太大,一般的小廟堂可容納不下。」
說到這裡,計然的態度一下子變得睥睨萬物起來:「沒錯,滄浪之水若污濁,我便可以效仿老子,與汝等一同肆意江湖;滄浪之水若清澈,我則可以洗淨我的纓帶,戴上冠冕重回朝堂。趙子泰治下的西魯的確是條還算清澈的滄浪水,只可惜現下只是涓涓細流。百乘之家不需要我來治,想要我留下輔佐?等他真正執掌一個千乘之國再說罷!」
楚狂人酸溜溜地說道:「等他此戰獲勝,拿下商丘,利用司城樂氏竊了宋國,不就是一千乘了?若再竊了魯國,則又是一千乘……兩千乘……」
說到這裡,楚狂人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樣一來,他豈不是比整個趙氏都要強大了?那還用得著再回晉國眼巴巴地等著做世子,繼承趙孟的卿位?還不如自立門戶,一個西趙,一個東趙得了!」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計然卻給楚狂人潑了一盆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