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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希望主君能夠堂堂正正地得國,而不是依靠詭詐手段。何況時值隆冬,河東也有一軍魏卒,並不是那麼好攻取的。晉國三家均勢,一旦打破,就會引發韓氏離心,晉國分裂,諸侯來伐,上卿在侯馬之盟後苦苦維持的這一切,不就白費了麼?」
每位在座的家臣都有權發言,他們也各自把握機會,卯足全力……或加高音量、或冷嘲熱諷、或曉之以理、或語帶玩笑,時時有人憤而起立。
大體上,趙無恤身邊的謀臣傾向於維持現狀的形勢,向魏氏派出使節弔喪,再確保魏氏留在晉國內部,如此一來,面對秦人威脅的魏氏,將會變得更加聽話。
而武將們卻巴不得再興一場戰事,衛國和三邾都太多輕鬆,而且多半被魯兵平定,晉國這邊的人混不到功勞,尤其胥渠的瓜衍之縣距離魏氏領地很近,到時候他一定是急先鋒。
至於趙無恤,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凝神傾聽。
這是了解臣下才幹和器量的一種方式,賢明的君主應該是一位眼看四方、耳聽八方的人,了解到臣子們的想法或更好的建議,而且根據他們的意見作出堅定的決策。
但最終的決策權,他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最後,還是明年就要卸任去鄴城養老的董安於一陣咳嗽,打斷了持續不斷的爭議。
「二三子是不是忘了問最重要的事。」
董安於沉著臉看向眾人,又回頭對趙無恤說道:「敢問主君,魏卿究竟是被誰所殺?又是誰主使的,可曾查明?」
眾人一個激靈,對啊,想要魏曼多死的無非是秦、趙兩邊,若是秦國所為,趙無恤少不了要扶魏氏一把,可若是趙無恤自己所為……他們想到先前擠兌魏氏鹽價的事,一時間主張徐徐圖之的人不吭聲了,唯獨子夏還堅持己見。
趙無恤嘆了口氣:「正好,我還有一件事在犯難,二三子也與我一同見證下罷。」
他下令道:「讓驂乘青荓將安邑輕俠督仇帶上來……」
第946章 盪氣迴腸(下)
五年前的長平一戰後,知瑤身死,知氏也灰飛煙滅,知氏的一眾多家臣頓時成了沒有主人的獵犬,其中並非所有人都和豫讓一樣,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趙無恤也收服了不少,青荓(píng)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擅長駕車、乘馬,並且頗有用車兵的心得,趙氏軍隊裡依然保留了一定的戰車,畢竟直到楚漢戰爭時期,劉邦手下的灌嬰還常常以戰車立功。
所以青荓名為驂乘,實則在外統領車馬,並不總在趙無恤身邊。
一面授予職位,一面不讓他們接近自己,這樣既不會讓降人寒心,也可以規避遇刺的危險,趙無恤自認為這種處理是很不錯的。現在,魏曼多遇刺的事情讓他對這種防範更加深信不疑。
豫讓並非趙無恤指使,而是以他自己的意志去刺殺魏曼多的,在此期間,趙無恤沒有給予他任何幫助,在釋放豫讓後,他甚至失去了這個人的消息,一度以為他死了,或者銷聲匿跡。
但豫讓卻坦然擁抱自己的命運,繼續走上了為主君和信念復仇的獨木橋,在一個白虹貫日的冬日,他用自己獨有的方式震撼了天下人。
當然,以上種種,都是因為安邑輕俠督仇來告知,趙無恤和眾臣才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聽完大概後,室內的武官紛紛讚嘆:「勇哉!氣矜之隆,不亞於專諸!」
連董安於也免不了嗟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魏氏素縞,真是……」他都不知道如何評價了,既從人格上讚賞,又從上位者的角度否定這些輕俠刺客之輩。
督仇、青荓、豫讓三人一起在知氏效力,相互為摯友,所以督仇自然也認識青荓,此刻被青荓引領上來,這位安邑輕俠面對眾人目光渾然不懼,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盯著趙無恤看。
距離三十步,趙無恤便讓他們停下了,問道:「來者,為何看我。」
「伯謙說過,他的仇人里也包括趙卿,但卻一直沒有機會行刺,所以我想看看。」
趙無恤笑道:「你覺得你有機會麼?」
督仇搖了搖頭,惋惜地說道:「我本領低劣,也沒有必死的決心,所以做不到豫伯謙那種程度。帶著劍,要靠近五步才有,沒有劍,得靠近三步才可能。」
而現在,他隔著三十步,中間還有層層疊疊的侍衛,絕不可能成功。
此言方盡,青荓一驚,眾臣皺眉,眉間尺為首的羽林侍衛更是勃然大怒,只差抽劍將督仇當場擊殺了。
趙無恤卻不以為忤:「我不像齊侯杵臼那樣怕死,也不指望長生不老,但身為大國上卿,肩上背負著數百萬生民的責任,卻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死去。」
他頗為自傲地說道:「我若死了,晉國百姓便過不上好日子,天下人也不知還得多少年的苦。」若他的事業就此夭折,及身而止,這個文明也許還會走許多彎路,當然,就算趙無恤,也不一定能給她指引正確的道路。
但唯一確定的一點是,一定會比同時期的歷史要好,至少殉葬已經在趙氏領地被強制取消,生產力得到了巨大發展,紙張、玻璃、雕版印刷術,這些催動科學進步的基礎事務也一一出現。
「恕我直言,吳王僚和公子慶忌,乃至於魏曼多死之前,或許也是這樣想的!」